潇O湘阁与血涧山曾经本是一门,如今却隔山相望。
云雾缭绕的山间,隐隐传来一阵笛声,那笛声初而婉转,旋即洗练,渐渐随风漾开,回荡在这片山林之中。
微风卷着水雾花香,扑面而来,清新沁人。可这清新之中却似乎夹杂着些许淡淡的萧瑟,正笼罩在山间小亭的周围。
阳光穿云而过,照在那有些颓圮的亭匾上,“颐气亭”三个字显得格外的明显,亭中立着一位身形颀长,面若冠玉,看年纪不过三十许的男子。
“故地重游无颜色,单只一人执棋,这棋如何终了?潇漓若不嫌弃,不若上前对弈一局!”
男子将手中的长笛横置石桌上,慢悠悠地坐了下来,一袭浅白长衫,看起来煞有仙风道骨的气质。
冷潇漓道:“血涧山人博闻广识,区区一棋子,如何能难得倒你?”
这男子正是血涧山人袁宸寰。
袁宸寰望了一眼冷潇漓,眉头一皱,低吟道:“舌苔发白,内息紊乱,不是旧疾复发,”他抬起头,道:“你受伤了?”言辞间不失关切。冷潇漓不语,落座其对面,执白子落下一处。袁宸寰望着冷潇漓落下的白子,道:“放眼当今武林,能伤得了你的没有几个,莫非——这次竟是万丰镖局总镖头,吕天刀亲自护镖?”他执一黑子落下,又道,“可即使是他,也不可能轻易伤到你!”
冷潇漓执白子,落天元一处道:“下棋在于专心,山人这般一心二用,这盘棋可要输了!”说着捡出了吃掉的一片黑子。
袁宸寰一心记挂冷潇漓,早已没有心思下棋,只听冷潇漓道:“气无形,而常有欲,以欲渡形;法无常,激其气,观其形,度形而取幸,幸于巧——”
袁宸寰惊道:“箫魂锁?”冷潇漓未语,她虽熟知各大门派的武功,但对箫魂锁欧阳雄这种奇怪的运气方式,却是不熟,这些也是在凌家堡废园里疗伤时,揣摩许久才想透的。相较之下,袁宸寰所知更加渊博,此时一听冷潇漓提起便立刻想到了江湖上消失十年之久的天门七风煞之一的箫魂锁欧阳雄。
袁宸寰放下刚拿到手的棋子,起身道:“天门消失十年之久,这时却随弯月琉璃重现江湖,只怕,江湖上从此不再平静。”
冷潇漓淡然道:“江湖事本无常!”
袁宸寰道:“那弯月琉璃呢?”
冷潇漓道:“弯月琉璃是假的!”
袁宸寰错愕道:“假的?”
客栈厢房中,一位留着短须,发已斑白中年男子,惊道:“不见了?”
吕綾道:“是啊,我和慕大哥去城隍庙找了许久也没找到。”
“孝常一向做事谨慎,”中年男子望向立在一旁的慕文轩道,“慕少侠,是否确定,弯月琉璃就藏在城隍庙下?”
慕文轩点头道:“希世兄所说的的确是城隍庙?”
中年男子道:“除了你,孝常没有告诉别人?”
慕文轩道:“希世兄临死重托,他不可能告诉别人!”
中年男子哼声道:“这就奇了,弯月琉璃藏在城隍庙庙像底座的后面的事只有你一人知道,现如今为何会不见?”
吕綾错愕地叫道:“乔叔叔!”
这中年男子正是万丰镖局副总镖头乔万三,他听闻希孝常护镖遇劫,当即启程前往,正遇上北上的吕綾与慕文轩二人。
此时一番话,话里话外自是怀疑慕文轩对弯月琉璃有所企图,甚至是盗走弯月琉璃的元凶。吕綾一脸错愕,急道:“乔叔叔,慕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乔万三叱道:“他是不是这样的人我不知道,虽然万丰镖局与武当素有交情,但事实摆在眼前,孝常只告诉你一人弯月琉璃的下落,可它却不见了,弯月琉璃若非你拿的,还会是谁?”
乔万三倒是还顾上了慕文轩的面子,用的是“拿”而非“偷”。慕文轩神色淡然,在见乔万三之前,他早已猜到,可能会遇到这种状况。吕綾却是一脸不信,拼命为慕文轩辩白道:“倘若慕大哥真的拿走了弯月琉璃,他又何苦多此一举,回来找我?”
乔万三道:“他是为了让自己摆脱嫌疑。慕文轩,玉虚道人一生清白,没想到竟收了你这样的弟子,还不快将弯月琉璃交出来!”
“乔叔叔……”
慕文轩听乔万三侮辱自己的师父,有些愠怒,打断吕綾的话道:“副总镖头无需如此,弯月琉璃于在下毫无用处,在下何故拿它?”
“你——弯月琉璃宝藏一事……”乔万三脱口欲出,随即反应过来,转口道:“宝藏一事虽然是子虚乌有,但早已在江湖中传开,你拿弯月琉璃无非是为了宝藏。”
慕文轩道:“在下向来不图名利,要宝藏何用?不管副总镖头信与不信,慕文轩的确未拿弯月琉璃,甚至没见过弯月琉璃,此番护送吕姑娘北上万丰镖局,也是要对此事有一个交代。”
乔万三冷哼道:“交代?弯月琉璃已失,你如何交代?”
慕文轩道:“是在下有负希世兄重托,弯月琉璃既然失于我手,在下定当竭尽全力,找回弯月琉璃。”说罢,也不管乔万三回复与否,转身便走。
“慢着……你想就这样走了?”乔万三见慕文轩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时放不下面子,狂喝一声,顺手拔出床帏上斜挂的刀,朝慕文轩砍去。哪知慕文轩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晃身一闪,手中长剑“嗤”地滑出,“铛”的一声,立时将乔万三的刀挡了回去。乔万三一呆之下,竟眼睁睁地看着慕文轩离去。
阳光渐渐划开了山间飘渺缠绕的云雾,山中的可见度瞬时高了许多。袁宸寰若有所思望着远方渐渐消散的雾气,幽幽道:“弯月琉璃是假,莫非万丰镖局护镖一事也是假?”
冷潇漓摇头道:“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可是看万丰镖局拼死护镖的样子,不像在故弄玄虚,而且希孝常还因此命丧欧阳雄之手,我想,镖是真,只是弯月琉璃中途被人换了。”
袁宸寰点头道:“吕天刀不是个糊涂的人,用自己徒弟的性命去换假的弯月琉璃,这种事,他断然不会做。只是,弯月琉璃会是谁换的呢?此番各路人马一路上对万丰镖局围追堵截,谁又有机会去换呢?”
袁宸寰见冷潇漓沉默不语,心中一恸,低叹道:“天下之大,世事纷繁复杂,并非所有事都是人所能及的”
冷潇漓道:“这世间,莫非还有什么是山人看不透的?”
袁宸寰正要说话,忽听一人大声笑道:“袁师弟唯一看不透的便是冷师妹你了……”
袁宸寰一听,脸上立现尴尬神色。冷潇漓却十分淡然,“卢师兄,多日不见,你爱说笑的性子却是未变!”
那被冷潇漓唤作“师兄”的男子,便是血涧山护法,乃袁宸寰的同门师兄卢善廷。
闻听冷潇漓的话,卢善廷道:“自去濠州后便未见过冷师妹了,算来是有些时日了。”
冷潇漓疑道:“濠州?师兄去濠州所为何事?”
卢善廷正要答话,袁宸寰却突然插口道:“卢师兄,我要你帮忙找的草药,可有找到?”
卢善廷先是一愣,随即会意,心知袁宸寰是不想让冷潇漓知道自己去濠州的目的,于是连声应道:“找到了……找到了!”
心细如冷潇漓,又怎会看不出端倪,但她也无意去追究,只是笑道:“潇漓先走了!”
“潇漓,”袁宸寰从怀中取出一只青绿色的瓷瓶,递与冷潇漓,眼中不无温柔,在他的印象中,冷潇漓从十年前来到潇O湘阁到如今,从来都是讳莫如深,自己和她相处十年之久,看着她从一个十几岁的女孩长成如今的模样,明明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明明处在芳华正盛的年龄,可她的脸上却从来没有笑容,“箫魂锁火遁寒焰非同小可,你身上还有旧疾,切记要好好休养!”
冷潇漓接过瓶子,道:“有劳山人费心了!”
“你为何不让冷师妹知道我去濠州是为了查赤鳞刀的下落?”冷潇漓一走,卢善廷便立刻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只听袁宸寰道:“沈师叔至死都未告诉潇漓弯月琉璃并非只有一块,她更不知另一块弯月琉璃与赤鳞刀有关,还是待此事查清楚后再告诉她吧!”
卢善廷道:“袁师弟凡事都为冷师妹考虑得周全,只是……”
袁宸寰见卢善廷欲言又止,便道:“卢师兄有话不妨直说。”
卢善廷道:“师父也曾有遗言,要师弟找回弯月琉璃,倘若,真到了那一天,师弟,当如何做?这弯月琉璃究竟是留在血涧山还是……”
袁宸寰道:“血涧山与潇O湘阁本是水月宫分化而来,若非当年因师祖与楚云枫的关系,而分裂,根本就是同门,弯月琉璃是师祖的东西,只要是她的弟子,交由谁又有什么分别?”
袁宸寰虽未直接答话,但其意思已经明了。袁宸寰自小便入了血涧山门下,几乎是卢善廷一手带大的,二人亲如兄弟,更似父子,他又怎么会不明白袁宸寰呢?
血涧山与潇O湘阁的前身便是三十年前的魔宫水月宫,当年水月宫宫主江诗影与江南一剑楚云枫相恋,受到正邪两派的阻扰,最后二人因正邪立场对立而相残相杀,决战墨山崖顶。
这一决战曾惊动江湖武林,最后却无疾而终,有人说二人最后化解仇恨,共结连理,隐居山林;也有人说,二人在决战中身受重伤,双双而亡。究竟结果如何无人知晓,但水月宫内部却因此产生矛盾,分化成血涧山和潇O湘阁两派。
“师弟的意思是——倘若找到弯月琉璃,便交予冷师妹?”尽管心中已经明了,但卢善廷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水月宫从分化到如今已历数载,初时两派水火不容,如今的关系却已变得十分微妙,任卢善廷如何傻笨也能看出来,如今的血涧山山人对冷潇漓的心思,更何况他也非傻笨之人。
袁宸寰望着远方,默了半响才道:“江湖中意欲抢夺弯月琉璃之人,无一不是为了当年楚云枫在弯月琉璃中留下的武功秘籍,唯独潇漓只为完成沈师叔的遗志,找回师祖的东西,天下间只怕没有人比潇漓更适合保管弯月琉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