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渡口虽然才经历一场浩劫,但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繁华的局面,如今离那日已有好几天的光景了,扬州渡口命案早已淡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只有一个人整天一副稀奇古怪的模样,不是说伤势未愈,就是今日不便出门。算起来欧阳过已经好几天没有和大家一起行动了,总是神神秘秘的。
这日,他一路狂奔跑回废园,正要跨进大门,却被人抢先一步拦住去路。
“嘎嘎”乐老怪带着他并不好听的嗓音,嬉笑道,“小子,把东西留下,大爷我兴许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他话音未落,其他三怪也跟了过来。欧阳过一见这几个打扮奇异的怪物,吓得腿脚发软,贴合着坍圮的木梁,颤颤巍巍道:“什……什么东西?你们几个怪物合起火来欺负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喜老怪嘻嘻笑道:“小子还是不要跟我们装蒜了,欧阳雄临死时跟你在一起,东西不在你身上,在谁身上?”
欧阳过一边躲闪一边喊冤:“你别血口喷人!”
怒老怪怒声道:“少与他废话,在不在他身上,一搜便知!”
西漠四怪默契地相望一眼,忽的齐身上前去抓欧阳过。忽然一股劲风突起,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玉簪直朝四人跟前穿过,四人不知废园之中有人,但见玉簪来势怪异,心中一诧慌忙收招后翻,这才躲过。
那玉簪“叮”的一声,牢牢地钉在欧阳过方才所靠的木梁上,没有半点晃动。西漠四怪一看之下,心有余悸,未想到一只稍一用力便能断开的玉簪竟能穿过废院墙壁,牢牢地钉在木梁上而无丝毫的晃动,发簪者本领可见一斑,试想方才若非四人收招,只怕此时也已是簪下亡魂了。
喜老怪嘻嘻笑道:“不知哪位高人在此,我等叨扰阁下清净了,还请阁下现身,我等也好当面赔罪。”
只听一人道:“阁下既已猜出我是何人,何须多此一问?”
四人一听,再看那发簪立刻想起初来中原时,正遇上各大门派对付潇O湘阁之事,三年前潇O湘阁阁主沈心柔重伤不治身亡,年仅十六七岁的冷潇漓初任新阁主,一举破除武林正道对潇O湘阁的围攻,解除潇O湘阁之危。从此这个不到十八岁的女孩在江湖武林声名鹊起。
当日,那一袭殷红色翡衫的冷潇漓正是使用同一招式一招杀死数名武林好手。而此时在废院里的红衣女子正是当年的潇O湘阁主冷潇漓。
乐老怪从见到那发簪招式便已经有所猜疑,此时一听,更是心惊,“嘎嘎”笑道:“既然这位小兄弟是冷阁主的朋友,那我们不再为难他便是!”
说着几人也不再看欧阳过,径直掠身离开。
欧阳过一见,不由嘚瑟起来,想那几个怪物一路对自己穷追猛击,没料到废院里那位姑娘几句话就把他们吓跑了,正在憧憬自己何时能有这样的魄力时,突然反应过来,心想:那姑娘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自己就这样收留她在废院里疗伤,眼下自己对她还有利用价值,倘若她伤好了,会不会恩将仇报,要了我的小命?
一想到方才玉簪射出的瞬间,欧阳过不由地猛吞一口口水,只一瞬间,便立刻打消了这种担忧,忖道:“像天仙一样的女子,定不会是恩将仇报的人!”他正摇头晃脑地感叹自己多心时,突然发现余光中多了一个人。
“啊!你——你——你——”欧阳过指着冷潇漓,大喊大叫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没声音啊?”
冷潇漓一双眼睛盯着他一声不吭。虽然蒙着面巾,但相比前几天脸上毫无血色的苍白,她的神色似乎恢复了许多。欧阳过被盯得心砰砰直跳,躲闪着不敢直视她,心虚地往后退了几步。突听冷潇漓问道:“欧阳雄死前见过你?”
冷潇漓并未质疑欧阳雄的死,因为她的那一掌足以要了欧阳雄的命。
想起那日在树林中的事,冷潇漓的眉头不由一蹙,当日,她正察觉到那块弯月琉璃有异,却未料到西漠四怪竟在这当头引燃军火,致使水岸两边炸成一片。正危急之时,浓烟中突然蹿出一个身着月白袍衫的男子,将她推向西侧湖中,她与那人一同沿河往下游了一段,刚出湖面,那男子不由分说,忽的抽出背后的剑,扬剑便刺。冷潇漓目光一冷,猜想那人大概也是冲着弯月琉璃来的,当即一掌拍至湖面,借掌力掠到岸边,那男子也追了上来。两人在岸边打了起来。欧阳雄不知何时已经窜到二人身后,见两人拆了数十招仍旧进守有致,而那男子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招式飘逸轻盈相较冷潇漓凌厉疾快,似乎显得更加阴柔。
欧阳雄心中暗叹,江湖中何时出现了这样几号人物,再看那男子的剑法,扬扬洒洒,出招进招间姿态飘逸,看起来甚是潇洒。而冷潇漓则是攻守兼备,招术渐发凌厉,出招快,变招更快。欧阳雄心中一叹,正见那男子轻点右足,扬起长剑,顺着冷潇漓抽出的红色绸带,掠至树梢之后,绸带刚至,他身子微晃,恍然间竟如风中荷叶,飘然而下。冷潇漓绸带一招扑空,即时陡转手腕,那绸带仿似活了一般,疾驰而上。欧阳雄一怔,惊觉这一招式仿似在哪里见过,再一细想,心中陡然开朗,那一招分明是当年潇O湘阁主沈心柔揽月八式中的变招,莫非这女子竟是沈心柔的弟子?他曾见沈心柔用银狐弯刀使过揽月八式,其奥妙尽在奇妙无穷的变招之中,沈心柔独创八式,用一柄一尺来长的银狐弯刀将其优势耍得淋漓尽致。而此时冷潇漓不用弯刀,独使绸带,耍将起来,更有一番意味,虽然绸带柔软,但那二十余尺的红色绸带在她手中劲力霸道,尤甚利刃。
眼见二人已斗数个回合,仍是不分上下,欧阳雄趁机出招。他凌空跃上,正插入酣斗二人之间。欧阳雄意在抢夺冷潇漓手中的弯月琉璃,只见他一手反掌朝那男子背后拍去,一手持剑去截冷潇漓的绸带。那男子未料到欧阳雄会突然出现,一招出手竟被欧阳雄的招式牵制住。冷潇漓也因内力受挫,跌回原地。欧阳雄见此,趁势而上,扬剑朝冷潇漓面门刺去。那男子一惊,急忙从欧阳雄身后出招想要化解冷潇漓的险境。然而此时欧阳雄与冷潇漓仅相隔不到三尺,欧阳雄心疑以冷潇漓的速度,指不定能避过这一剑,于是,在剑招中隐含变招,哪知,冷潇漓竟呆立不动,眼见剑锋已到,欧阳雄看着红纱面巾后的那双眼睛不由一怔。他却不知就在这晃神的瞬间,冷潇漓的手下已有杀招。
风吹树摇,河岸边本来飘散的一阵清香,突然被一阵血腥味掩盖。那男子保持着出招时的招式僵在了欧阳雄的身后,整个世界似乎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只听到一阵咳嗽声,欧阳雄的身子突然顺着他的剑滑了下去。
他还没来得及出招!
那男子惊愕的目光看向眉头紧皱正不停地咳嗽的红衣女子,是她吗?可是他根本没有看见她是怎么出手杀死欧阳雄的。
冷潇漓没有理会那男子惊异的目光,只是踉跄一步转身离开。
夺命三式的出招之快,没人能够看清,她成功地在最危急的时刻用夺命三式中最阴狠的“夺命弑魂”杀了欧阳雄。
可是,她也付出了代价。
此时一想,欧阳雄本在之前与冷潇漓抢夺弯月琉璃时已经受伤,再加上后来的重创,只怕必死无疑。可是,冷潇漓却在疑惑,西漠四怪怎么会追杀跟前这个一身痞气的乞丐呢?
欧阳过对跟前的女子总存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既敬其若神一般的气度,又对她那种仿佛对一切了如指掌的气魄心存惧意,她虽然年纪不大,但骨子里仿佛有一种天生的领导风范,致使欧阳过潜意识中忍不住对她言听计从。此时听她问话,欧阳过只是点头应是。
“他们为什么追杀你?”
“他们?那几个怪物吗?”欧阳过疑道。
“……”冷潇漓没说话。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我,也许就是因为我见过那叫‘欧阳雄’的人吧!”欧阳过有意想转移话题,眼珠一转又道,“说起来,那个叫‘欧阳雄’的人跟我还是同姓呢,说不定是本宗,也说不定是近亲,我欧阳过,自小流离失所,靠着坑蒙拐骗过活,也不知世上是否还有亲人在!哎,天仙姐姐,看你不像本地人,未知仙乡何处?离扬州城远吗?不知天仙姐姐是怎么受伤的,您的家人一定很担心您……”
冷潇漓早已识破欧阳过的诡计,也不打断他的话,待他叽里呱啦一大通话后,神色淡然道:“西漠四怪虽然行踪怪异,但不是糊涂的人,倘若你身上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也不会费力追你一个乞丐小子!”
欧阳过闻听冷潇漓叫自己是“乞丐小子”脸上一阵通红,但更让他无奈的是,他说了一大堆的话,却还是没能转移冷潇漓的话题,只得自嘲道:“我又怎会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乞丐小子’呢?也许是喜欢闻我身上这身‘乞丐’馊味。”
见冷潇漓仍是一双眼睛盯着自己,顿时明白这女子不是那么好敷衍的,只好从怀中摸出一块弯月状的琉璃交递给她,口中还不情不愿地嘀咕着:“好啦好啦,他们就是想从我身上拿走这块琉璃。”
冷潇漓瞟了他手中的琉璃一眼,忖道:“欧阳雄聪明一世,大概没想到拼命想抢夺的弯月琉璃是假的吧?
欧阳过知道欧阳雄之所以重伤而亡就是因为这块琉璃,又见西漠四怪为了这琉璃对自己穷追不舍,大以为这是什么宝贝,此时却见冷潇漓对这东西连正眼也没瞧上。心中一黯,忖道:“我欧阳过近日也不知是招了什么衰神附身,无意中得了那么多东西,却没有一件是值钱的,早知道就给那四个怪物了。他却不知,众人觊觎的并非他这块状似弯月的琉璃,而是他怀中那一块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玉石。
欧阳雄与西漠四怪虽然劫镖抢夺弯月琉璃,却并不识得弯月琉璃,只当从希孝常手中抢来的便是江湖武林人所垂涎的宝物。但冷潇漓却知道弯月琉璃并非是真正的琉璃,而是一块看起来像琉璃的玉石,其价值只有习武之人才能感知。弯月琉璃中含有寒玉成分,习武之人握在手中便能感觉到寒玉之气能促进周身真气流转,而一般人却感觉不到这种气息。所以小石头拿到弯月琉璃时的感觉与欧阳过大有不同,欧阳过自小跟随打猎的欧阳老汉生活,有一定的武功底子,而小石头则是完全不懂武功,所以感觉不到弯月琉璃的非比寻常。
冷潇漓当时也是在拿到弯月琉璃后才知道万丰镖局护送的弯月琉璃已经被掉包了,但她大概也没想到,真正的弯月琉璃也在眼前这个一身痞气的乞丐身上。
欧阳过见冷潇漓没有接玉的打算,只好悻悻地收回那块假的弯月琉璃,心想:“天仙姐姐一招‘发簪功’就把那四个怪物吓跑了,定不是简单的人物,拜她为师,定比找没用的万丰镖局好!”
念头一到,便忽的跪在冷潇漓跟前,闭着眼睛大声喊:“天仙姐姐,你收我为徒吧!我欧阳过保证这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誓死忠诚,只要你能教我武功!”
哪料冷潇漓只是一怔之后便理也不理,转身就走。欧阳过见状霍地立起,喊道:“喂,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看在我这几天帮你寻药、熬药,送饭、送水的份儿上,你就不能应一声,答应一下吗?”见冷潇漓回转身来,欧阳过底气立泄,又利索的跪了下来,装出一脸殷勤的模样。
“我不会收徒弟的!”还是简单的几个字,冷潇漓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欧阳过不甘心地望着冷潇漓的背影,扯着嗓子喊:“我不管,我就叫你师父了,师父师父师父——你不应,我就当你答应啦——啊?”他追了几步“啊”声未落便已不见了冷潇漓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