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野蛮千金

　　欧阳过刚经一场大劫，此时却像往常一样口里含着根小木棍百无聊懒地游荡在扬州大街上，这瞧瞧那望望，好像完全没经历过树林里九死一生的大劫一般。
这时一个跟他一样衣衫褴褛的少年急急忙忙地奔了过来，拉住他用半嘲讽半认真的语气道：“臭小子可有见着万丰镖局的威风？不知那些高手有否说你有当镖师的潜力？”
欧阳过尴尬地瞥了他一眼，脸色一颓道：“你见我这样子，就知这话该不该问了！”
那少年嘿嘿一笑，了然道：“我小石头早说了，你欧阳过顶多在乞丐堆里当个混混，哪有那个潜力去做镖师大侠？那些镖师大侠哪个不是金窝里钻出来的，我们还是知足地呆在狗窝里潇洒吧！”
这少年便是跟欧阳过一起浪迹扬州，同样声名狼藉的混混小石头。欧阳过被他打击惯了，却还是不愿听他那些看低自己的话，精神一振回击道：“就凭你这番话，我欧阳过不当大侠岂不白费了你多年来的‘良苦用心’？”
小石头尴尬道：“你还是不愿意放弃那不切实际的梦想？”
欧阳过揉揉鼻子不说话，小石头一看就知道他的意思，道：“好啦，就知道你这秉性，不撞北墙不回头的！”
欧阳过装作正经地纠正道：“是南墙！叫你平时听夫子讲书时不要分心，你就是不听，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小石头无奈道：“偷听夫子讲书可是你的兴趣，我又没当镖师的志向，偷听来有什么用？”
欧阳过伸手搂着他的肩膀做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道：“人呢？是要有追求的，你这样没追求地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小石头满脸的不同意：“当然有分别！”
欧阳过疑道：“什么分别？”
小石头道：“至少我还活着！”
欧阳过一听，突然有些头疼，嚷嚷道：“这也叫分别？”
小石头道：“死和活当然是分别，总比你好，终日想着些不切实际的梦，怎么，今晚的伙食可有着落？”
欧阳过想起之前与小石头他们一帮人的打赌，脸上一呆，立刻赔上笑脸，搂紧小石头的肩头，讨好道：“生死这等大事，石头兄弟你向来有高见，小弟佩服的话说得太多就显得不太真诚……”他一边说一边搂着比他矮上几寸的小石头，手中还做着些配合的动作，唾沫飞溅地说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在小石头一顿白眼伺候后，最后一句总算切入主题：“所以今晚的伙食自然是交由石头兄弟来张罗了！”
小石头丝毫不为所动，断然回绝道：“莫要跟我糊弄，我们可是说好的，若你今日当不上镖师，今晚的伙食由你来负责，这次可别指望我！”
欧阳过见讨好不成，立刻转变招数，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道：“不是吧？一场兄弟，要不要这么认真？”
小石头道：“这赌可是你自己下的！”
欧阳过讶异地嚷嚷道：“是我说的吗？”
小石头嘻嘻道：“不是你欧阳少侠，谁会说‘若明日我欧阳过当不了镖师，那晚上的伙食就由我一人张罗，保证鸡鸭鱼肉不缺，绝无仅有的丰盛！’这么‘豪气干云’的话？”
欧阳过嘴角抽了抽，颓然道：“我记得好像还有一句来的。”
小石头道：“那是你赌赢后的话，可如今你却输了，还有什么好提的？”
欧阳过的脸色比吃了石头还难堪，忽然身躯一震道：“祸来了！”
小石头见他装得似模有样的，咋舌道：“别想再耍诡计！”
欧阳过死盯着前方，苦笑道：“我的样子像么？”
小石头狠狠地点头道：“像！”话音未落便听见一人大喝道：“欧阳过，你这小兔崽子，我总算找到你了！”
小石头失声道：“赖泼皮！”
话音刚落，便被欧阳过连拉带拽地拖着奔了半条街。赖泼皮头顶包着脏黄的白布，朝着欧阳过、小石头逃跑的方向追骂。
一时间热闹的街市鸡飞狗跳地乱作一团。
一处偏僻的巷子中，两个混混躬腰哈背对靠着墙拼命踹气。
“跑——跑——多远了？”欧阳过好不容易抽空问了这么一句话。
小石头答道：“跑了——三条——街了！”小石头同样是上气不接下气。
欧阳过喝醉酒一般跌跌撞撞两步道：“不行，还要跑！陆上的赖泼皮可不比水中的淹鬼好对付！”说着拉起小石头又要跑，却被小石头扯住，“等等，你先告诉我，你这次又是怎么得罪赖泼皮的？”
欧阳过望着小石头潮红的双颊，干咳一声道：“看着赖泼皮的头上的伤没？咳咳——是我打的！”
小石头张大嘴巴惊愕地望着欧阳过，一脸的不信，过了许久才“啊？”了一声，欧阳过大声道：“啊什么啊？逃命要紧！”
两人又坚持跑了一阵，来到赵员外家后门的巷子中，二人背靠着背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这次跑了两个三条街了，总摆脱了那泼皮了吧？”欧阳过望着巷子那狭小的一片天空，兴奋得几乎要喊出来了。小石头就势给了欧阳过一拳，没好气道：“你小子就会惹祸，被人追着喊打还能兴奋成这样？我可被你连累了！”
欧阳过哈哈道：“不错，我们是被人追打，可是现时已经逃出魔掌，自然值得兴奋！至于你嘛！你我兄弟一场，同穿一条裤子，祸福同共是自然的事，不要埋怨了，还是想想怎么回去张罗那顿丰盛的晚餐吧，不然又要叫那群小子嘲笑了！”
小石头一听急忙避开：“那是你的事，可别糊里糊涂地又扯上我！”
欧阳过皱眉道：“是不是兄弟啊？”
小石头断然道：“兄弟陪你一起逃命就罢了，张罗晚餐还要鸡鸭鱼肉俱全的事还是你自己上马，这不干兄弟的事！”
欧阳过平时糊弄小石头惯了，没想到这次他的立场竟这般坚定，只好道：“好吧，看来这等大事也只有我欧阳少侠做得来！”
小石头哼哼道：“少说大话，还是做着了再提你‘欧阳少侠’的名讳吧！”
欧阳过一把绕过小石头的脖子，将他的脖子扣在腋下道：“不相信我是你的损失，连赖泼皮都栽在我手中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小石头推开他：“坦白说，我真的不相信赖泼皮的伤是你给的，莫非我看走了眼，你这臭小子还有几分能耐？”
欧阳过叉腰振奋道：“那是，小爷我的潜力无限，那是‘在野为侠，在朝为将’的料，岂是你无名小卒能瞧得出的！”
看着欧阳过无耻地自我吹嘘的模样，小石头咋舌道：“去去去……要真有能耐能让赖泼皮追着逃这几条街？”
欧阳过脸一红，大感尴尬，干咳几声道：“咳咳——既然是潜力当然是到关键时候才能发挥的，赖泼皮——哪配啊？”
“那你就等着你爷爷来收拾你！”刺耳的声音突然在巷子中炸响，惊得两人一跳。
赖泼皮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巷子口，堵住了巷子的入口。欧阳过脸生惨象，猛吞一口口水，低声道：“这样也能追来？”
再看赖泼皮此时的样子，尖嘴猴腮，头顶发黄的包巾，横眉竖眼瞪着二人，像极了隔壁街卖艺的王大叔家耍杂技的猴子，相比之下更多了几分滑稽，二人立时忘了惧意，再也忍不住，“噗”的一声，大笑起来。
见赖泼皮气急败坏，就要上前，二人立刻警惕，小石头压低声音道：“哎——欧阳少侠还不快发挥你的潜力！”
欧阳过眼睛盯着赖泼皮，语带无奈又死撑道：“都说了是潜力，不到关键时候怎能出手？”
小石头皱眉道：“这还不是关键时候？”
欧阳过没再接话，因为此时赖泼皮已经大步跨了过来。
“啪啪”两声，两个少年从巷子口被踹了出去，硬生生地摔在了街市散摊上，这一摔，巷子口的两排散摊全部被撞烂，那些摊主不明状况，正要发作，见赖泼皮气急败坏的跟在后面，一时不敢做声，各自退至一旁。
赖泼皮气势更胜，又一脚踹在刚刚站起的小石头的肚子上，疼得小石头捂着肚子蜷在地上不敢起来。欧阳过一见，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准备去瞧小石头，未料还没站起就被赖泼皮一脚踢回地上，赖泼皮提脚踩在欧阳过胸前，骂道：“臭小子，你不是很有潜力么？怎么不发挥？”
欧阳过被他踩着胸口几乎透不过气，手在地上乱抓乱挠，慌乱中抓住了一根木棍。
赖泼皮此时踩着欧阳过破口大骂，旋即对欧阳过与小石头二人拳打脚踢，将清早在运河边受的气一并发泄在二人身上，正忘形时，突然感觉腰上一阵剧痛，疼得他脸型扭曲，转过身时，欧阳过正抓着一根六尺来长的木棍，正朝自己挥来，他脸色一变，慌忙伸手去夺，却被欧阳过晃身躲过，一下扑空。此时小石头已经站起来了，见欧阳过直向自己使眼色，他偏头看见背篓摊上的竹背篓，抄起一个便往赖泼皮头顶扣。欧阳过也趁机挥棍猛击。怎奈，他二人未想透，小石头先将背篓扣在赖泼皮身上，使得欧阳过的棍棒全落在背篓上。赖泼皮挣扎几下就挣开背篓，一把抓住欧阳过挥下的棍子，运劲反拉一把。欧阳过毕竟年少，气力不足，被赖泼皮这样一拉，下盘立刻失去重心，刚前跌一步，又被赖泼皮端棍反送摔了出去。
欧阳过被摔了两丈远，撞上了鱼档的前廊护栏，这一撞受伤不轻，立时感觉头昏眼花，耳中一阵嘶鸣声，刚睁开眼，便见头顶一双马蹄就要踏来。欧阳过吓得魂飞，下意识地抓住撞烂的护栏，用力砸了出去。那马儿受惊掠空，被护栏砸中后，一脚掠过欧阳过头顶，跳起来在大街上横冲直撞。马上的粉衫女子，慌得牵拉缰，几乎要被马儿掷出去，街上人也慌忙躲闪。
小石头、赖泼皮皆被吓呆。只有躲过一险的欧阳过很快从惊惧中清醒，悄悄起身去拉小石头。
未料二人刚走几步，一只长鞭“噼啪”一声抽碎了他二人前方的木车，惊得二人不敢动弹。
“怎么，惊了本姑娘的追风就想走？”说话的是马的主人。
二人灰头土脸地回过身，很无辜地看着那粉衫女子。这才知赖泼皮已经被抽得趴在了地上，二人同时一惊，巴巴地看着那粉衫女子，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粉衫女子很快让他们弄清楚了。只见她将手中的长鞭绕臂挽了两道，突然出手朝着欧阳过与小石头连送几鞭，每一鞭都不偏不倚地从二人左右十来寸的位置落下，吓得两人魂飞魄散。罢了便哼声道：“这就是惊了本姑娘的追风的下场！”追风自然是她的坐骑。赖泼皮刚站起准备逃跑，那粉衫不着痕迹地扬鞭一挥，赖泼皮的身上又多了一条血痕。
欧阳过此时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了，见那粉衫女子稳坐马上，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虽然也被她的也蛮震慑到，但骨子里一口气就是咽不下，开口反击道：“说错了吧？是你的马惊到了本——少——侠！”他一时激动，说话时牵动伤口，急用手捂住肿高的脸，以致后面几个字的声音已经低得听不清楚了！
“你说什么？”粉衫女子的反问充满挑衅，说话同时又一鞭子猛抽下来。惊得欧阳过与小石头二人猛地一跳。
欧阳过顿时气极，不管三七二十一，指着粉衫女子破口骂道：“野丫头，你不要以为会抽两下鞭子，本少侠就怕了你了！”
粉衫女子哼笑道：“臭乞丐，有本事，你来试下？”说着朝依然趴在地上的赖泼皮看了一眼，神色中满是警告的意味。
欧阳过看了小石头一眼，突然想起之前说的“潜力问题！”想赖泼皮是个厉害角色，自己向来斗不过他，吃亏似是正常的事。可眼前这小姑娘，看来比自己小几岁，竟然这么瞧不起自己，大感面子全无，再一想，自己本无错，那马儿差点要了他的命，却还要受马主人的奚落，这公道怎么也要挣回一点。
于是哼声道：“试就试！”他说着便伸手去抓粉衫女子的长鞭，小石头审时度势，笃定欧阳过是强要面子打不过那马主人，急忙拉住他，低声劝道：“哎哎——好男不跟女斗！”说着急忙向欧阳过使眼色。
欧阳过半眯着眼，跟小石头眉来眼去，心理交战半响，心知自己冲动，顿时气焰消下来，故意放大声音应和道：“是啊，好男不跟女斗！本少侠今日就放你一马！”说着二人便想要逃。
见二人伺机欲逃，那粉衫女子也不阻止，只是扬声道：“是吗？那有这块玉当你输给我的赔偿也不错？”
欧阳过回头一看，只见那粉衫女子正把玩着一块弯月状的翡色佩饰，脸上一惊，急忙在身上摸索。小石头看他摸了半天没摸出什么，奇怪地问：“你找什么？”
欧阳过没理他，径直对着粉衫女子骂道：“臭丫头，你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偷东西！”
小石头一听先是一懵，随即噗得一声，差点笑喷。欧阳过疑道：“你笑什么？”
小石头不慌不忙地说：“没想到你欧阳过也有说这话的一天！”
欧阳过听后立即会意，老脸一红，干咳一声道：“咳咳——说快了！”他话音刚落，小石头也仗义执言，破口骂道：“盗亦有道，偷盗者不偷自家人，既是同行该守着规矩。”小石头倒也不避讳当众承认自己干的是小偷的行业。
欧阳过扬眉应和：“所以说，那么多好的你不学，非要学这个？”
小石头半信半疑地看着欧阳过，不知道说他什么了！
粉衫女子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觉好笑，淡淡道：“这么说，你是承认这玉是偷的了？”
欧阳过正要否认，小石头突然指着那块翡色佩饰，嚷道：“臭小子，那好像不是你的玉！”
欧阳过眉头一皱，恨不得找个洞把小石头那个不识相的小子塞进去，急道：“谁说的？”说着故意装作凄惨的样子道：“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
谁知小石头不知死活地又补了一句：“不是啊，我记得你娘留给你的玉牒不是这个样子的！”话音未落，欧阳过便一拳打来，随即对着他的耳朵嚷道：“我自己的东西，我会不认得？”小石头这才会意地闭上了嘴巴。
粉衫女子不以为然，耸眉道：“那你说说，这玉，可有什么特殊的标记，能证明是你的？”
“那块玉是弯的，像月亮一样！”欧阳过嘚瑟道。
粉衫女子跳下马，扫视了一遍周围的人，又举起玉道：“哼，这里所有人都能说出这是弯月状的玉，光凭这一点怎么能证明是你的？”
欧阳过一听，气得跳脚，大声反问：“那要不要问你亲娘，你身上有多少根毛啊？”
小石头闻言脸色大变，盯着那已经走近的粉衫女子，吓得手脚发抖。欧阳过也警惕地看着那野蛮女子，故意装镇定，眼见那女子脸色渐渐阴沉，心知不妙。果不其然，那女子短暂的镇定后，突然扬鞭，朝欧阳过猛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