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颜酒接到菱舟传来的消息的时候,她正在研制千日散的解药。之所以研制,一来,希望它能牵制住秦康;二来,颜酒自己答应了秦康。到时候将解药拿给萧祤,萧祤给不给秦康那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自十日前与萧祤分别,颜酒一心扑在了解药上,偶有闲空就和百里筠谈谈天说说地,日子过得如流水。
故而,颜酒收到慕宁焉生死不明的消息的时候,有那么一刻缓不过神来。十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颜酒已经适应了不与人来往的生活,也忘了在自己小小屋子外面也有熟知的朋友,一时之间不知要作何反应来表示自己的震惊。慕宁焉是个将才,萧祤说过,追击敌军之下,冲昏头脑,闯进了一大片森林之中,生死未卜。此前,慕宁焉已一日未进食,又在林里被困了两日。林里若是遇到虎豹豺狼的,实在危险至极。颜酒缓冲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工作,直奔慕府。
一片寂静,到处都是寂静。明明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罩着一层阴霾,似是死尸行走。颜酒不敢询问,只小心行走在慕府里。穿过小花园,颜酒往竹浣院而去。一路的安静,带得颜酒呼吸谨慎,吐息轻微。颜酒方走得几步,瞧见慕绥园正坐在一处亭子上,手上不知摸着什么。颜酒暗怪自己眼力突然变得这么好,正要悄悄转路而走,抬眼便触到了慕绥园的目光。那是怎么样的目光,颜酒无法形容,只觉得绝望得令人窒息。颜酒吞了吞口水,踩着轻脚步迅速走到慕绥园身边,恭谨地称呼了一声慕丞相。慕绥园淡淡望了一眼颜酒,面容似乎一时之间苍老了许多,此前讲话都是爽朗有劲,现在竟变得缥缈轻忽:“颜姑娘,老夫今日疲惫,无法招待。”颜酒抿了抿嘴:“丞相,我来看看君卉。你们皆抱着慕宁焉必死之心么?我倒觉得,还没有找到,呃,证据之前,不宜妄下判断。”颜酒原本要说还未找到尸体,突然转成了证据,瞧见慕绥园鬓边的白发,颜酒觉得难受。
“我听君卉说,宁焉临行前萧祤让你带话给他,让他凡事勿冲动。宁焉这孩子,怎地就没有听进去。”慕绥园望着远处奔来的身影,顿时停了话。颜酒循着慕绥园的目光,见君卉正急匆匆往亭子奔来。颜酒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总觉得君卉奔来的时候,带着一股戾气。颜酒还在走神,君卉已经奔到慕绥园跟前,君卉瞥了一眼颜酒,对慕绥园说道:“丞相,我要去找宁焉。我觉得,他没有死,他在等我。”慕绥园望了眼君卉,迅速将目光移至别处:“不行。我有可能失去了宁焉,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这个白发人还怎么活下去!”慕绥园语气坚决,不容反驳。
君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边哭边说:“父亲,宁焉临走前,让我好好照顾您。可是您看,宁焉现在生死未卜,我就算待在国都也不能安生,如果,宁焉他……,我也活不下去了。我要去找宁焉,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万一,他一直在等我去救他,我却在国都等他回来,我,我……”君卉已经泣不成声。颜酒蹲下身子,伸手抱住君卉,让君卉靠到自己肩膀上,帮着求情道:“丞相,我了解君卉。您不让她去,她想着法子也会逃去的。还不如派人跟着,也有个保障啊。”慕绥园静坐了一会儿,君卉已经止住了哭声,只是眼泪吧嗒吧嗒一直掉,红通通的眼睛一直瞧着慕绥园,做无声的哀求。最终,慕绥园妥协了:“罢了,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如果,真的找不到宁焉,就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君卉喜极:“谢谢父亲,君卉一定将宁焉带回来。”说完,又是狠狠一叩首:“父亲,儿媳不孝。儿媳不在的这段时间,望父亲好好照顾自己。我听下人们说,您已经三天未合眼。宁焉在的话,他一定会心疼的。父亲,您去休息吧。”慕绥园只是点点头:“嗯,你下去吧。去收拾收拾,我派人保护你去。”
颜酒随着君卉回了竹浣院。君卉又喜又悲地收拾着行李,随便塞了几件衣服,吩咐了菱舟准备足够的干粮和水,才停歇下来。颜酒见君卉终于停下手上的事,忙问道:“君卉,你真要去?”君卉对着颜酒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啊颜酒,刚才一直……没能顾得上你。”颜酒摇摇头:“没有事,出了这样的事,换谁都承受不住。你当真要进林子里寻慕宁焉?”君卉手上原本端着茶,此时放下茶杯,纤弱的手指摩挲着茶盖:“总要有个盼头,比呆在慕府这般绝望又无能为力来得好。我不怕死,我只要慕宁焉活着。”说着说着,君卉眼睛又开始红起来,情绪更加不安。颜酒赶紧安慰道:“君卉,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君卉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是要把心中的悲伤暂时舒缓出去:“颜酒,慕宁焉骗了我,你知道吗?”颜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愣愣说了声“啊”,然后吞吞吐吐半日没有说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君卉却是随意一笑:“他走之前,说他没有碰欧阳仙儿,我知道,那是骗我的。他只是想,和我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我没有拆穿他,是因为我也有私心,我也想让他陪着我。临行前的几日,我听宁焉的语气,似乎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当时我就觉得很不安,我应该陪着他一起去的。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这样无助,”君卉抬眼看颜酒,“颜酒,我很后悔,你知道么?”颜酒心一跳:“后悔什么?”君卉苍白一笑:“我后悔,发现宁焉与欧阳仙儿的那日,情绪不能稳定一点,不然孩子也不会失去。若是孩子还在,我至少,还能给慕宁焉留个后,属于我们的孩子。欧阳仙儿虽然也有慕宁焉的孩子,可那不一样。我不是你口中的成璎,没有她的胸襟。我也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赶走慕宁焉,为什么要和慕宁焉闹得不可收拾。我当初,哪怕,哪怕有那么一丝丝的理智,也不会是今日这般光景。”君卉将双手捂住脸,嘤嘤哭了起来。
颜酒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低下身体,抱住君卉,给她一些力量:“君卉,你并不知道今日会是这样的,不要怪自己。”君卉从颜酒怀中离开,又摇了摇头:“颜酒,你不懂。我爱慕宁焉,直至今日,我快要失去他了,我才知道,我其实都不曾努力地想和他在一起过。我一直缩在自己的世界里,害怕伤害,害怕失去,所以,所以我就选择了伤害别人。慕宁焉他自己,一直没有说,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当你要失去一个人了,你才会知道,很多东西其实都无所谓。哪怕他站在别的女人的身边,只要好好的,我都可以接受。”君卉正哭着,菱舟突然进来了:“小姐,干粮和水都准备好了。”话音一落,菱舟看见自家小姐哭得伤心,喏喏停了话,不敢再言语。
君卉擦了擦脸颊边的泪水,故意扬起笑:“好了,我要走了,你们好好保重。菱舟,你待在府上,要好好照顾丞相。”又对颜酒说道,“颜酒,我听说,萧祤要娶别人了。去和他好好道个别吧,不要因为一时的恼怒而抱憾终身。”颜酒点点头:“君卉,你路上要小心。”说着从自己怀中摸出一包东西出来:“君卉,我匆忙出来,没有带出什么好的药物出来,这些是我出门的时候带在身边防身的,里面也有伤药什么的,我都有标注。你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也能帮衬着你一些。”君卉收下东西,“颜酒,谢谢你。”颜酒安慰一笑:“无碍。君卉,我送你出城。”
望着君卉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颜酒叹了口气,转身要进城。在转身的一霎那,颜酒愣了愣,良久,才递出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来的?”萧祤微微一笑:“刚来不久,”顿了一下,续道,“我听说慕宁焉出事了,想你一定会替君卉担心得不得了,想去慕府看看你。听菱舟说,你来送君卉,便一路寻了出来。”颜酒鲜少听萧祤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也知道他在关心自己。颜酒轻轻笑道:“没有事。我只是有些担心君卉,她去找慕宁焉,我怕她出事。”萧祤闻言,往颜酒方向走了两步,突然说道:“如果是我,你会这样做么?”颜酒愣了一下,摇头说道:“不,你不会出事的。”萧祤轻笑道:“我怎么就不会出事?颜酒,你当我真的无所不能啊。”颜酒被萧祤严肃的神情吓住,怯怯地看着他,带着哭腔:“你胡说,你要是敢出事,我就,我就……”颜酒就不出个所以然来,泄了气委委屈屈地看着萧祤。
萧祤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摸了摸颜酒的头发,眸光深处似隐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而后轻轻笑开:“还是这么孩子性。”颜酒却不依不饶,抓着萧祤的手,急切地求证:“不,你说,不会出事的,是不是?”萧祤无奈:“好了,我们不要纠结这个。你随我到处走走,我与你说一些事情,好吗?”说完,也不等颜酒答不答应,拉着她的手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