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酒点点头,觉得百里筠说得有道理,续问:“我听成璎讲到梧屠镇佟麟去找霍青唯,成璎本已离开后又因一封信转回,得知孩子流失是霍青唯所为,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场面有些混乱,佟麟和霍青唯的人打了起来,两派打着打着就打到了悬崖边,佟麟最终失去耐心,一把剑横在霍青唯的颈边,以死相逼换暗令。同时,霍青唯手中的戟也挥出,架在佟麟的脖子上,两人对峙,一旁的两队人马见此情形皆收手,看事态发展。两人都倔,互不退步,不一会儿就又打了起来。一直尾随的成璎想要劝停他们,我听齐墨说,当时二人打得有些走火入魔,无论成璎如何呼喊二人名字皆被无视,无奈成璎只好出手。两人感觉有人靠近,一戟一剑同时挥了出去,将成璎挑下了山崖。待二人反应过来,只剩下耳边成璎长长的‘啊’,霍青唯望着深不见底的深渊,想也没想地跟着跳了下去。可是,成璎掉下去的时候被崖边的歪脖子树挂住,霍青唯倒是直愣愣地摔到了崖底。”
颜酒有些缓不过神,被这么奇葩的结局囧到:“找到霍青唯的尸体了?”百里筠摇摇头:“齐墨找到成璎之时,成璎已重度昏迷。齐墨将成璎带至安全处料理好之后,回头去找霍青唯,没找到,不过,发现了暗令和野兽撕扯坏的衣服,以及一滩血。”颜酒一惊,心中颤然:“你是说……”百里筠点点头,确认了颜酒的想法:“大概是没有错的,霍青唯,他,大概是被野兽给吃了。”这么残忍的事实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却更加惹人难过。对于霍青唯,颜酒并不反感,这是一种感觉,无关他事。但颜酒转念一想,兴许是因为成璎述说中其实是有些偏着霍青唯的,所以颜酒也有些受成璎的主观影响。
颜酒默默然,不知作何反应,想到成璎,冲口而出:“成璎可知道?”百里筠一愣,缓缓道:“不知。”
颜酒半晌无言,红日破云而出,投出淡淡柔柔的光芒,打在颜酒身上,扫走了一些清晨的寒冷,露珠在早间营造出湿漉漉的皮肤触感,此刻也因阳光开始清爽起来。颜酒将视线从百里筠身上收回,偏头看向红日升起的地方,放目远眺,密密葱葱的山树林,以及在做最后挣扎的雾霭,都纳入了颜酒眼底。直至红日褪尽颜色,雾霭若隐若现,迟迟不肯散去。原来,不管是人,还是物,都有执念。这种执念,说浅不浅,说厚不厚。
颜酒与百里筠这边一片祥和之气,皆望着山谷之景,微笑着。而昭越国都,苏凉却是另一番境况。
卯时,苏凉便已起,望着议事殿的方向发呆。秦康带着一众大臣在此殿之中商议国事,时而冷笑,时而满意,时而大怒,短短几个时辰,秦康变脸似的转了好几种面具。但这些,苏凉都不知道,天色微亮,还带着冷气的时候,秦康便更衣去上了早朝。
秦康醒的时候,苏凉也早就醒了,只是在装着睡。她在与自己下赌注,到底秦康会不会像以往那般,亲昵地在她额上印上一吻,吩咐宫女不准吵醒自己,带着宠溺的目光凝视自己一会儿,然后悄悄去上朝。而今日,秦康头也没回的,径直出了碧霞宫,连一丝留恋也没有。自上次萧祤回来,秦康毒发昏迷,太医院忙前忙后,好不容易找到了抑制毒性的法子,秦康才得以平安醒转。但醒转后的秦康,令苏凉很害怕。他一直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瞧着苏凉,从疑惑到冷冽,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此后,曾经宠冠后宫的苏凉,失宠了。
苏凉想不到为什么,又不敢开口询问秦康,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好,让他生气。但参照以往,秦康生气,不该如此冷漠。以前,他生气的时候,总是绷着一张脸,面上冷漠地瞧着苏凉,但只要苏凉一认错,温软几句,他立马就不生气了。但现如今,这气是不是生得有些过火,瞧着苏凉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于己无关的路人。那样的眼神,冷漠到一丝温度也不肯给自己。
昨夜,是自秦康醒后,第一次宿在碧霞宫。但他,却没有碰她。她沐浴过后,秦康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只着单衣的自己,淡声说道:“上床睡觉吧,孤今日劳累,只想好好休整一番。”说完抱住苏凉,苏凉却从秦康的眼底,看出了一种东西,无欲。侬声细语在耳边,却好像千斤冰块倒在心尖上,冷得苏凉说不出话来。
“阿康,你……”苏凉本想问这些日子来,秦康过分诡异的表现,但话到嘴边,生生被苏凉咽了回去。既然秦康此次气成这样,必定自己做了什么让他气到不想理自己的事情,但自己却没有注意到。故而,为了让秦康真正消气,苏凉决定自己想出缘由来。
秦康见苏凉迟迟不语,出言问道:“我怎么了?”苏凉听罢乖巧地摇了摇头,将脑袋埋进秦康怀中,蹭了几下,瓮声瓮气的声音从秦康怀中传来:“好吧,我们睡觉。”
苏凉从昨晚的回忆中拉回思绪,又反反复复地捋了一遍萧祤回来至今自己做过的事,但确实,苏凉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这是一件相当纠结的事情,如若自己想不出来,秦康估计还要气上一段日子。而自毒发醒来后的秦康,与苏凉再也没有往常的默契,这样的认知,让苏凉不敢往下想。撕裂伤口需要多大的勇气,它比刚受伤时的痛感更加狠辣。
“姐姐好。”苏凉此刻正站在御花园的牡丹花前,看着牡丹花出神。一道柔媚得酥到人心底的声音将苏凉的神思拉了回去,苏凉默默转过头,瞧着来人。是新晋的荣昭仪,沈潇潇。前几日大宴上因一支霓裳舞被秦康看中,一封便是昭仪这样的高位,而对于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女子来说,除了皇帝之情,苏凉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说通为什么她能一下子受封昭仪。
苏凉独自思量,沈潇潇矮身施礼,却迟迟得不到苏凉的回应,不禁又轻轻递出一句话:“姐姐?”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将发呆的苏凉神召回来。苏凉缓缓一笑,看不出喜怒:“荣昭仪无须行此大礼,快快请起,方才我有些出神,实在对不住。”苏凉望向沈潇潇,直直瞧进了沈潇潇眼里,想探出此刻的沈潇潇是不是还依旧是刚被封妃时的单纯。定定瞧了一会儿,苏凉竟无法断定,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无变。这样的女子,在这样的皇宫之中,倒让苏凉想起自己刚入宫之时的境况,一下子有了惺惺相惜之感。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一旦没了帝王宠爱,那么等待她的,便是无尽的痛苦与阴谋。
苏凉不得宠的消息早就在宫中炸开了天,连一般妃嫔瞧见自己也一副无事人的神情,其中不乏幸灾乐祸。但这又如何,苏凉并不甚在意这些。原本,这一切,自己接受得便有些愧疚。如果秦康不要自己了,也只是希望到时候秦康不作任何为难,放自己出宫。想到这里,苏凉有些心惊,方才还在想着如何讨好秦康,此刻竟已打算到秦康对自己无意之后的道路,是不是,自己心底,其实觉得,这一切,无可挽回?
沈潇潇听得苏凉如此一说,大方地站起身,温润道:“姐姐今日倒是好心情,来御花园赏花么?平日鲜少见姐姐出门,今日瞧见,倒是惊诧。”苏凉不禁暗叹这沈潇潇不懂得隐藏情绪,但一个毫无靠山的妃子,能够有这样的心性,除了皇帝所惯,还能有什么恰当的理由呢。想至此,苏凉心中难过更甚。
苏凉闻言微微一笑,道:“妹妹年轻,自然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我只是无事闲得慌,出来逛逛罢了。听闻妹妹甚是喜欢这御花园里的花儿,姐姐这就成人之美,不打扰妹妹了。”说完苏凉向沈潇潇微微颔首,转身便想要走。此时,听到沈潇潇微微有些出神的声音传来:“姐姐说的是,这花儿,一季一季地开花又凋零,就如新人,终究要成旧人。”这句话,竟化成利剑,扎进了苏凉的心中,无声留着血。苏凉转身看向沈潇潇,却没能发现沈潇潇脸上有什么讽刺之情,倒是有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哀伤。
还不待苏凉说话,沈潇潇便续道:“你说,新一季的花儿还是去年的花儿吗?为什么我瞧着,像是旧人的泪染红了的。姐姐,我想,我终究也会成为旧人的吧。帝王之爱何其飘渺,你无从选择,被迫接受,却为了那么一丝丝的好过而无奈低下身段去讨好。宫里妃嫔的命,就似这春日里的花,摇摆不过一季,一季之后,什么也不是。你说是不是这样?”
苏凉呆住,她不知沈潇潇这席话是这些日子来的醒悟,还是暗地里嘲讽苏凉,故而,只能沉默着不说话。苏凉不如其他官宦世家的女子,懂得人情世故,圆滑处事,甚至,她连沈潇潇话里的真假都辨不出来。苏凉自己一直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够在宫里安心过活,是因为有秦康的宠溺。而现如今,一个被秦康宠爱了一个月的昭仪,在自己面前感叹新人旧人,竟觉得无比讽刺。苏凉的眼睛有些疼痛,竟像被泼了硫酸一般,瞬间黯淡无关,绝望得让人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