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潇潇半晌没听到苏凉的回话,颇有些诧异地抬头,却瞧见苏凉眼眸微红,默默出神。当下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所说之话,不禁暗骂几声。她自然是听过宫里人讲过,这苏凉此前甚是得陛下喜爱,只是一月前,秦康身体不适,自醒转过来后,对苏凉便有些冷淡了下去。众人皆说,自古帝王多薄情。今日瞧见苏凉,只是心中无限感慨。又见苏凉不似难处之人,一下口无遮拦,道出心中所想。想来,自己的一席话,刺痛了苏凉,当下沈潇潇心中有些愧疚,抱歉道:“姐姐,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会劝劝陛下多去姐姐那边走走的。”
一句话,轻而易举地便将苏凉击败。什么时候,自己要得秦康的关心,还需旁人的相助了?不过一夜,竟已物是人非。苏凉心底凉成一片,有些控住不住自己的心绪,刚要回言堵回去,秦康的话便插了进来:“潇潇,你怎么在这?”这话中的关心,苏凉自然是听出来了。而自己被忽视的这一事实,苏凉终究也还是懂得了。
沈潇潇转过身,看到秦康正站在不远处,眉眼柔和带笑地望着自己,不由得也展颜一笑,矮身行了个礼:“陛下,您怎么也过来了?”秦康听罢悠悠一笑:“听闻潇潇在此,孤自然是要过来。许久不见,爱妃可是有想孤?”皇帝昨天中午还是在沈潇潇处吃得饭,现在还不到一日的光景,竟用上了“许久”二字,不说苏凉在旁,沈潇潇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语:“陛下,昨个儿您还来潋晴阁吃中饭了呢,您瞧瞧这天色,还未到一日呢。”秦康闻言哈哈大笑,笑声愉悦。
站在一旁伺候的傅倾,悄悄将眼神递到苏凉身上。这个温婉的女子,此刻低垂着头,仿佛周边发生了什么,全然无关己事。傅倾在心里微微一叹,这宫里,一夜重新洗盘的故事多了去了。原本他以为,苏凉会是不同的,但今日,昭越最高的掌权者,心已经不在她身上。如果萧祤在,也许还能护得她两三分。如今,昭越皇帝已然不爱这个女子,萧祤也不在,往后的日子,恐怕,是不好过了。傅倾在这皇宫里大半辈子,什么薄凉之事没见过,但对于这身着鹅黄色长裙、低垂着头的女子,心中也不忍。他看着萧祤等三人长大,知道三人感情甚笃,不料秦康与萧祤闹翻,如今,这一直在他身旁的女子,竟也重遭命运。
想至此,傅倾也觉得相当疑惑,中毒昏迷后的秦康,竟似变了一个人。手段比往常狠上许多,看人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看不出喜怒。不过一个月,傅倾竟觉得,自己再也不懂秦康。但帝王之心,岂是傅倾等人可妄自揣测的。傅倾收敛心神,将神思放置回来。昭越的皇帝,与荣昭仪一来一往,竟已讲了二刻钟。
最后,秦康想起还有事要处理,与沈潇潇说明后,便往御书房走去。走过苏凉身边的时候,这个从刚才一直低垂着头的女子,才抬起一张苍白无色的脸,出言拦住秦康:“陛下,苏凉有事,不知陛下是否能拨出一些时间给我。”在皇宫这么些年,苏凉除了偶尔自称“臣妾”,更多时候,与秦康说话,都是自称“我”。但这样的话语,令秦康皱了皱眉头,心中虽有不悦,倒也没表现出来。秦康转身看着身侧的苏凉,眸光黯淡:“现在?”
苏凉忍住身子的颤抖,定定瞧着秦康,点点头。秦康微微看了一眼苏凉,视线越过苏凉,看着御花园处繁华的扶桑花,淡淡道:“你随我来吧。”有些事情,秦康也不想再伪装下去,说清楚了,对大家都好。
苏凉跟在秦康后面,去了御书房。秦康在书房里间设了睡塌,里间安置了珠帘与外界隔开,秦康掀开珠帘子,放下之时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通。苏凉在秦康的示意下走进了里间,秦康随苏凉走了进去。苏凉转身,看着背手而立的秦康,眼眶微红,哑着声音道:“阿康,你到底怎么了?”
秦康淡淡冷笑一声,看着苏凉,眼底一片冰凉:“苏凉,我陪你演了一个月的戏,现如今,我觉得累了,不想再演下去了。所以,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来听我接下去的话。”苏凉不懂秦康话里的意思,疑惑道:“什么意思?”
秦康却没理会苏凉的问话,自顾道:“这一个月来,我看你对秦康情意不假,但我确实不想装下去了。你是不是很是疑惑为什么我自中毒醒来后便行为怪异,待你不似从前?”秦康说这话并没有想要让苏凉回答的意思,故而续道,“我不知你能不能接受,但这确实是个事实,我不是秦康,我只是宿在秦康身体里的一缕幽魂。但我却拥有秦康的记忆,我也知道他很爱你。可我毕竟不是他,我的感情须由我做主。我抢走了秦康的一切,但没法为他的感情负责。这样,你可懂?”
苏凉呆呆地听着秦康的话,微皱的眉头越皱越紧,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来:“你是说,你顶着秦康的身体,但你却不是秦康。不是从小和我一同长大,疼我爱我的秦康?”苏凉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晃神,眼神迷茫,像是受了重大打击一般,比之前苍白的脸色还要白上许多,一张脸,形如女鬼之面。
“是。”即使残忍,秦康还是出言确定了苏凉有些不敢相信的话语。苏凉一听秦康之话,捂住耳朵,身体支撑不住滑坐到地板上,从地板上传上来的凉意让苏凉更加悲痛。只见她将手移到脸上捂着,低垂着头,嘤嘤哭着,苏凉死咬住嘴唇,不想让哭声逸出,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打在空气中,回旋,最后又直击苏凉。
“你骗我是不是?秦康,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生气了?我其实可以改的,你不要这样骗我,我承受不住。”哭了一会儿的苏凉,稍稍收住,抬起头,两只眼睛赤红,语气哀伤地问着秦康。
“苏凉,你已经信了。”秦康漠漠看着苏凉,缓缓递出这么一句话。苏凉眼神空洞,看着自己眼前的男人,他明明是秦康,下巴处的小伤疤还在呢。还是小时候为了帮自己摘树上的果子,从树上摔下来,割到地上的小玻璃留下的疤呢。但他却眼神冷漠,站在自己眼前,说他不是秦康。这些,苏凉统统不能接受:“不,我不能接受。你是不是喜欢上沈潇潇,又不忍心告诉我事实,才编出这么一段谎话出来?”说到最后,苏凉竟然觉得自己所说甚是有理,无望的眼底衍出一丝的希望,巴巴地盯着秦康。
秦康纵是再硬心肠,面对这样的女子,也始终有些不忍。秦康抬眼望着房顶一会儿,收回自己的悲悯,才漠然道:“其实,我本来可以帮秦康掩住这一切的,也可以让你继续享受秦康的关心。每次抱着你,我都没能抵住我心里不断泛上的寒意。文若为何人,你又与他有何事,这些,我都知道。对于你,我想,我不是真正的秦康,也并不爱你。我虽心上同情你,但也无法包容你的过去。”秦康的每一句话,都狠狠地撞击着苏凉的心脏。苏凉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并不配得到这一切。那么,自己又何必乞求呢。
只是,那么宽容自己的男子,真的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么?为了昭越国和昭越的子民,努力地做好一个皇帝,为了国事操劳,才导致千日散提前发作的那个男子,没有受到他的子民的送别,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而现今宿在他身体里的幽魂,却享受着他努力争取来的一切,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
苏凉冷冷一笑,问眼前陌生的男人道:“你叫什么?”苏凉眼前的男人还在用怜悯的眼神可怜苏凉,却没想到苏凉竟一下子冷静地问出这样的话来。他怔了一下,旋而开口回道:“凌裴。”
“哦?你既然不是秦康,为何要占着他的位置?我以往虽对他的行为颇感无奈,但毕竟这皇位他得之无愧。但现在,你即使顶着秦康的身体,但你已经不是他了,你不该占着他的身体享受着这一切。”苏凉定定看着凌裴,眼神坚定得如同在捍卫自己珍爱之物一样。
凌裴表情一滞,他倒没发现苏凉柔弱的外表之下其实内心是一个挺坚强的姑娘,但这与他何干?凌裴冷声道:“那你又当如何?你去与天下人说,看他们信不信?而但凡信了你的人,你能确定他们不是冲着皇位才将我拉下去的?你别忘了,我有秦康的记忆,我就是秦康。如若你执拗,到时候,这个国家,行将到处都是战火。虽然秦康不能享受帝王的待遇,百年之后,史册上记载着的是秦康,并非凌裴,这还不够?我只是没有他的感情,但他的心情我都能触摸到。刚才,就刚才,我还感受到他残存的意识在我体内蠢蠢欲动。”
苏凉只是淡淡地看着凌裴,戚戚一笑:“你能承诺你尽己所能为昭越子民谋得安定的生活?像秦康那般,为了这个国家不断地付出么?”
凌裴看着苏凉,点点头。面上虽有些疑虑,眼里却甚是坚定。“那么,你可以让萧祤回来么?”秦康生前无法说出的话,作出的决定,苏凉想要为他赎一点罪。
听得苏凉如此说,凌裴嘲讽一笑:“苏凉,你的心里其实还在责怪秦康是吧?”瞥见苏凉刚要否认的神情,凌裴摆摆手,又道,“你不用骗我。但你其实并不知道秦康在这件事情上做得这么绝,到底是为何,你也并不能完全知道秦康心里的苦。”
苏凉似是不服,辩驳道:“你怎么敢说我不知道他心里的苦,他的苦,我都看在眼里。他并不恨萧祤,他曾经有许多机会可以杀掉他,但他没有。他是个将重情的男人,我怎么不了解他的苦呢。”
“如果你真的了解,你不会要求萧祤回来。”凌裴不理苏凉,只淡淡递出这么一句话,便让人送苏凉回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