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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孤身返京归何处

雪落红尘 寂若然 2024-11-06 21:09
楔子:望断天涯路漫漫,燕雀回巢辗转;结局早已天注定,只等你我预演。
欲挥就一丝痴念,寄予天边,执意挽留暖情无限。
明知旧梦不成欢,亲人不在,只能在梦里忆从前。
都说花好难月圆,人生苦短,只望梦醒一切依然。
月冷星稀雪落前,岁月流淌,心在远方随遇而安。
正文:这是京城最为繁华的所在,酒楼、茶坊、饭馆林立,车水马龙。这儿曾是自己出生的地方,是自己最初生活的地方,然而自己对这里没有任何记忆。这里是自己人生的最初开始。京城近郊度过了夭夭极为短暂却最为无忧的时光,北方荒村度过了仍然有人疼惜的岁月,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这里曾经有传说中曾经属于周家的很大的宅院,具体在什么地方夭夭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夭夭也没有注意。那个时候的夭夭,只是把这一切当做已经过去的故事来听,很快就会被其他新奇的事务吸引了所有兴趣。然而谁能料到,自己还是回到了这里,只不过几年前全家从这里搬出的时候,自己还没有记忆,而现在回到了这里,身边却没有了家人,只有夭夭自己。这个城市对于夭夭来说是完全的陌生,这应该可以算是自己第一次正式看到京城,进入京城,了解京城。
繁华的街道,拥挤的人群,熙攘的看台上,蹲着瑟瑟发抖的自己。
“噔、噔、噔、噔…….”几声锣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看台周围聚集了更多的人,也把夭夭从回忆拉到现实。一路的奔波,一路的风雨,一路看尽了太多故事,这一路太多漫长,身边的孩子病的病,死的死,已经不知换了几拨,夭夭的心也开始疲惫。这一路使自己长大了太多,远远胜过了在家里在有遮蔽有爱护下的所有年岁。在通往京城的路途中,多少孩子的命运被改写,在这个灾荒不断的年代,又不知有多少孩子就要在这个肮脏的石台上决定自己一生的存亡。
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不大的台面已经被人挤满,看台下站着的,看台上或蹲或坐着的,角色不同,同样的拥挤。台下的人,穿着锦衣华服,饶有兴味的看着看台上的这些小孩子,如同打量牲畜圈里的猪鸭狗鸡;台上的孩子穿着脏兮兮的薄衣,黑乎乎的,瘦骨嶙峋,无助的眼神不知往何处落,一个个努力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即使身边同样命运的孩子近在咫尺,心里却更加感觉孤苦无依。
这些看客之中不乏一些大宅,一些苑府,自然更不乏一些脂香四溢,外表冠冕堂皇起着各种文雅名称的“楼院”,他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一个大量低价购进新生血液的机会。男人的眼神赤裸裸,带着考量,带着计较,腰间繁琐贵重的配饰晃动,随着步履的改变叮当作响。女人晃着头上精美的步摇,摇着小扇,细细眯起的眼睛,透出的眼神犹如最精密的刻尺一一划过这些小孩子的身上。夭夭努力的回忆,好像前一天的记忆还停留在拥挤、难闻、晃晃悠悠的车上,而此刻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些刺目的日光,冰冷的空气,以及比冰雪更让人打怵的目光。
每到荒年这样大批大批从各个荒乡僻壤运送到京城的小孩子,这样类似于卖牲口似的买卖,京城的富户们都已经习以为常。村里朴实的爹娘以为给自己的孩子寻了一个活路又给家里延长了一段顶过荒年的时机。其实这样等于直接把孩子送到了有钱人的案板之上。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上京的路途走走停停,经过了太长时间,期间经过了太多地方。想起刚刚踏上这条路时,夭夭的身边还有几个认识的小伙伴,大家也曾悄悄的讨论过自己即将面对的未来。很多家里把孩子“送”出来只是为了不想让孩子再这样挨饿受冻,与其这样活活的饿死,出去了没准还能活,没准还能活的更好,乡里淳朴的家长一直都坚信着,出了村,外面的天地很大,京城更是一个富裕的地方,孩子到了那儿,即使为奴为仆,也会一生吃喝无忧。刚开始,夭夭还会和其他的小伙伴交流,即使在黑夜,即使在拥挤的马车,小孩子们的眼睛还是亮闪闪的,很多孩子在经历了最初离家时的哭闹,平静过后,很快就能打成一片。当时夭夭和跟她一起出村的其他几个村里的小孩子勾了手,约定大家一定要团结在一起。结果到了下一个地方,很多孩子就被买走了,剩下的孩子要么就是样子太差没人要,要么就是人牙子想要留着一路带到京城卖上一个很好的价钱。很多孩子被带走的时候表情呆呆的,车上剩下的孩子跟被带走的孩子彼此就这么默默的互相看着,谁也不晓得谁的命运会好一些。这就是小孩子之间的友谊,真的很脆弱,真的很无力。
坐在摇摇晃晃拥挤不堪的马车上,夭夭曾经不只一次的想,早知如此,当时和不如和生儿一起,起码身边还有一个伴,不会心里空落落的,无助无依。他比自己早被带离开村子几日,是不是也曾经和自己一样,被扔到这个看台上,面对着众人大量的目光。爹娘和哥哥如果看到此时的自己,会不会流泪心伤。
这一路,每到一个村落,都会有新的一批孩子上车,车上变得越来越拥挤。每日发给这些小孩子们的口粮,并不会因为人数的变化而有所改变。丢进车里的食物艰涩难以入口,吃惯了各种精细食物的夭夭,幸亏有着最为泼辣的性子和最不禁忌的胃口,哪怕吃了会吐,她也会每次都逼着自己使劲的抢使劲的吃。年幼的夭夭,有着最简单的认知,现在自己的身边没有爹娘,哥哥,也没有了琴姨,没有人会照顾自己,没有人会为了顾及自己的口味费劲脑汁,更不会有人为了能让自己多吃一口,哄着惯着追着喂。夭夭虽然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更好的活,但知道的是,如果此刻不好好的吃,自己恐怕会死在路途之上。夭夭心中有一个渴望,她还要去找爹娘,去找哥哥,想要亲口问一问他们。当时他们为什么丢下自己。她还要再回到村里看琴姨,亲口告诉她,自己其实很想和她继续在一起。
带着这么多孩子上路,路途之中,有些孩子觉得价钱尚可的能卖就卖了,然后再买一些“品相”更好的上京。刚开始,小孩都会哭,会闹,但到了最后,看多了这样的人来人往,经历了太多周围小伙伴的变迁,大家都只剩一个表情,木然呆滞甚至带着空洞,大家不再交流,不再说话,谁也不知道下一刻的哪一个拐角,车上的孩子又会少了谁,多了谁,对未来有太多的恐惧,因为无从想象,也就不去想了。
“噔、噔、噔、噔…….”又是几声锣响,买卖已经开始了。很多看客已经不满足站在台下看着,催促的声音此起彼伏。
几个大一点的男孩被带了出去,站在了台子的前面。十岁左右的样子,经过一路的折腾,勉强还没有脱了形,像这样的男孩已经可以被买进宅子当奴仆了。男孩们原本低着的头被强迫一个个抬起,拉拉胳膊,敲敲腿,最后掰开嘴巴看看牙。男孩们手足无措的任人摆布,原本呆滞的目光开始带着慌乱,最后几个男孩子以一个并不是很高的价格被买走了。
台上年龄偏大的孩子已经被挑的差不多了,台上的孩子越来越少,下面的看客在买到心仪的“货品”以后,一个个离开了这里,夭夭的周围开始空旷了起来。本就是个头小小的女孩,很容易被遮挡住,现在失去了周围人的遮蔽,夭夭被更加直白的曝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下。本来很害怕这个时刻的到来,但此时面对众人打量的目光,夭夭反而觉得也没有什么好畏惧。
瞪着大大的眼睛,看了一眼台下,然后决定给自己换了一个姿势。蹲着实在太累,夭夭改成了两腿盘着坐起,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自然的垂在了腿上,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感觉,夭夭发现自己原本还有些肉肉的小脸此时也瘦成了尖尖的。饶有兴味的伸手细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想这下哥哥不会再嘲笑夭夭胖的像小猪了吧。想起未来哥哥见到自己可能会非常惊讶的样子,夭夭的嘴角不由的上扬,无声的笑了起来。
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这一路的风餐露宿,身上原本洁净的粉色小衣衫也快失去了本色,只依稀可见虽然简单但是仍然十分细致的剪裁,这是琴姨亲手做给自己的啊。不知道琴姨的病现在好了没有,是不是有在想夭夭呢。不过琴姨应该找不到夭夭了吧,此时此刻,她是不是还会在油灯下给夭夭缝补棉衣?收起了整理衣服的手,夭夭轻叹一口气,这一路已经很小心的让衣服保持干净了,可是还是让自己变成了小泥猴子。现在这副模样不知被最爱干净的娘亲看到会不会生气?爹一定会吼,哥哥一定会在一旁笑笑的看自己。
晃了晃脑袋,使劲把这些记忆赶出自己的脑海。这一路上夭夭已经不知多少次的提醒自己,不要再想爹娘,不要再想哥哥和琴姨。现在已经是自己一个人了。夭夭告诉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境,或许自己本来就是一个人,不曾有过家,不曾享受过家的温度。自己要把一切的过往当做一个梦境回忆,这个梦境里面曾经有过温柔的母亲,威严的父亲,宠溺的哥哥,还有细心的琴姨……其实如果能是梦境更好,这样更能让自己接受现在的事实,起码心里不会再有对温暖的眷恋,不会有现实的落差。现在毕竟还活着,活在这样的一个现状里,如果还想继续活着,还想问出所有的话语,那就要坚持,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依靠,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一阵风吹过,鬓间的长发被吹了起来,夭夭发现现在的头发竟然已经长的很长了。这个时候如果还有各色的珠珠粉色的缎带,打扮起来应该会很美丽。
旁边的一个小孩动了动,更使劲的往夭夭身后挪了挪,似乎觉得这样就能够使人看不到她的存在。夭夭转过头看向她,那是个和夭夭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只是比夭夭更加瘦小,一直耷拉着脑袋,蹲坐在地上,拿两只小手抓着自己的脚面,不安的微微发抖。或许是感受到夭夭看她的目光,她看了夭夭一眼,苍白的小脸在黑乌乌的衣服衬托下,显得更加没有血色,眼睛愣怔怔的,半天才找到焦点。
夭夭冲着她微微的笑了。多少年之后回忆起这个笑容,其实夭夭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冲她微笑,是表示同为沦落人的安慰,还是即将拥有共同命运的自嘲,总归是表达了最真的善意。多少年后,她也曾经跟夭夭说过,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在她以为完全无望的生活中,夭夭的这个笑容,让她觉得她还是可以在有阳光的地方继续生活下去。
面对着夭夭的微笑,她起初是没有任何反应的。片刻之后,她才开始重新低下了头,不过又向夭夭这边挪了挪,跟夭夭靠的更近。在此之前,夭夭对她没有任何印象,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上的自己待着的这个车子,应该是路途之中的某个村落被买来的吧。天气依然寒冷,但是阳光很是充足,夭夭惬意的闭上了眼睛,感受到头顶传来的太阳的温度,感觉到身边传来越来越靠近的温暖,感觉到此时简单的彼此依偎,也可以如此美好。
耳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小,应该是台下的人越来越少,夭夭重新睁开眼睛,由于看台周围不再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看台周遭的景致也逐渐落到了眼里。很多马车停在看台三丈以外的地方,马儿打着响鼻,蹄子不断刨着土地。马车的风格各异,有的极为富丽堂皇,金色木边朱红顶,各色配饰锦缎帘。有的马车极为朴素却格外宽大,打着各色的旗帜。更有一些马车装饰的极为脂粉气,纱幔飘飘,各式流苏铜铃,五颜六色,真真的繁花似锦。
一妖娆的中年妇人开始走向看台,黑色眼线,眉眼上挑,满头珠翠,叮当作响,大紫大红的绸缎裹身,金色抹胸拉的很低。夭夭的下巴被她有着长长指甲的手用劲的抬了起来,力度有一些大,逼着夭夭和她对视。夭夭不服输的也瞪大了眼睛,对视就对视。时间好像过的格外漫长,夭夭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对视了一会儿,内心自然而然产生一股抗拒,执拗的拿手推开了她。本以为她一定会生气,没想到她却笑出了声。“小家伙还挺有脾气,不枉我们盯了你那么半天,着实有意思,哈哈哈哈哈……”
夭夭被她的笑声弄得不知所措,旁边的女孩更加所措的看着她。这时夭夭感到一双颤巍巍的小手伸了过来,紧紧的拉住了自己。她是在为自己担心吗?两个小女孩此时傻傻的互相看着,都读出了彼此眼里的不安。
开始有别的看客上台,一个同样披红挂绿,扭动着腰肢的女人开始扯夭夭旁边的女孩。她死死的拉住夭夭的手,不愿意站起。无助的眼神,凌乱的神色,夭夭看着她,然后更为使劲的抓住了她。夭夭明白,夭夭理解她此时的害怕。当时在冰湖,实在是无法想象,如果没有琴姨,自己究竟要如何面对。在所有亲人离开之后,如果剩下的只有自己,恐怕现在已经没有了夭夭的存在。无法想象生儿当时独自离开是怎样的一种孤单害怕。应该就和眼前的女孩一样吧,当时没能拉住生儿,留住生儿,现在真的不想就这么看着她一个人就这么被生生的拉扯走,孤零零的一人离去。
另一个小女孩很庆幸,台上有着明媚笑容的女孩没有放开自己。她好害怕,她不想一个人离开。夭夭也在想,那一个小女孩,她现在或许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此刻最为亲近的人。可无奈自己的力气太小,旁边的女孩已经被拽着站了起来被拉着开始往台下走,夭夭还是没有放开彼此拉着的手,然后也被拉的站了起来。
夭夭不清楚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只是告诉自己,她没有放开,自己绝不会先放开她。就在这时,最先上台的妇人终于止住了笑,看向了夭夭,继而发现了夭夭手上拉着的另外一个女孩。看到两个如此小小弱弱的女孩手拉着手如蚍蜉撼大树一样的挣扎。她收起了玩笑的眼神,甚至换上了认真的表情。她走了过去,站到了正拉着女孩准备下台的妇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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