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辽越发的沉默,出了病房的门一句话也不说。
殷勤推着她去了治疗室,大清早的,护士们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忙碌,根本没人有时间搭理他们。
他让吴辽在门外等会儿,进去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就端了一个治疗盘出来,有个小护士追过来,递给他一袋生理盐水,腼腆一笑,又跑了回去。
不论男女,只要有些姿色,果然待遇都是不一样的。
吴辽看着他大步走过来,脸部的线条绷得很紧,眉头也轻轻拢着,像是小小的一座山峰,沉重的压在眉间。
身后的光芒,将他的身影拉长。
她的心里忽然一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推到一旁,然后蹲下身来。
薄毯被拿开了。
她受伤的腿暴露在空气里,微凉。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立刻又低了头,手上动作很轻柔。他一只大手托着她的腿,另一只手,去解裹着的纱布。微温的触感反而激的她的伤处又热又痒,她忍不住缩了一下。
他停了下来,问:“疼了?”
吴辽轻轻握了握拳头,没有回答。
他也不再问,只是动作更轻了。
白色的纱布已经被渗液浸透,粘在腿上,与皮肤连在了一处,并不好取下来。
他停住了,似乎在想办法。
大概过了半分钟,他放下她的腿,取了一个注射器,从液体袋里抽了些生理盐水出来,拔了针头,悉数将注射器里的盐水喷在了她烧伤的地方。
熟练的样子,仿佛无数次这样做过。
液体凉凉的,伤处的灼热冷却了下来,吴辽都想叹一句:舒服。
殷勤这样反复做了几次,纱布湿透,与皮肤连着的地方也渐渐的润开了。
“忍着点儿。”他说,将纱布慢慢了掀了起来。
昨日被烫伤的地方就这样显露出来。
暗红的一大片,足有他手掌那么大,微微肿起来,而且都已经起了很大的水泡。
吴辽也没想到居然成了这样子,看起来很严重。怪不得那么疼,连动都不敢动,像是伤了筋骨一样。
殷勤的眉头皱的更紧,他消了毒,取了一个极小的注射器,小心将水泡里的液体抽了出来,做完这些工作,他的后背也出了一层汗,鼻尖上也密密的爬了层小水珠。
再一次消毒,他这才从口袋里取出一支药,用消毒棉签儿蘸着给吴辽抹了薄薄一层药,裹上了薄薄一层纱布,以防感染。
“刚才让周同去烧伤科开的。”他说了一句。
其实他更想跟她说,你怎么永远也学不会先照顾自己?从知道她被烫伤了,他就一直提着心。他没有机会和她说话,也没机会检查她的伤处,心里焦急,也只能暗暗忍住了。
殷勤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多的表示。
吴辽知道,周同也一定是开了最好的药。
这无疑也是殷勤吩咐他做的。
这个男人的心思......昨晚明明在和另外一个女人温存,今天对着她就能这样自然而然,小心翼翼地呵护。
明明他们离得这样近,近到,她几乎能数清楚他的睫毛,心,却被什么隔开了,触碰不到。
伸出手的地方,是冰寒一片。
“等我会儿。”他说,起身,将治疗盘送了回去。
她就静静等着他回来,体会着,一如这些年来,她总是独自等待的,那种孤独。
他懂得,等一个人是多么艰辛的事情吗?
如果他懂,为何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让她等着?
如果他不懂,等待又有什么意义?
顾湘,到底还是心底的一根刺,从来没拔出来过。
有些时候,你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可有些时候,它就会重重的扎你一下,让你疼的都想把心脏挖出来,扔掉。
她活着的三十年时光,居然有一大半是在等人。
小时候等着母亲回来。
遇见邱宁等着邱宁。
她以为这些已经够了。
直到她遇到了殷勤。
想想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她以为是美好爱情的开始,是幸福终于来了,却成了一次比一次更漫长的等待。
几个月?
两年?
八年?
等待耗尽了她的青春。
如果现在有人告诉她,你所有的等待,都是空。
她想,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殷勤很快就回来了,吴辽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迷离。恍惚的样子,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头也很疼。
“辽辽。”他牵起她的手,入手的冰凉让他浑身都发麻。
吴辽转过头,看着他,那目光里却好像并没有他,空洞,寂寥。
殷勤的心里发颤,压着声音说:“我们回家吧。”
吴辽像是猛然惊醒,身体一抖。
感觉到手里的颤动,殷勤的目光闪过一抹痛苦。他打横抱起吴辽,她倒是意外地没有拒绝,只是将头偎在他怀里,寻找了一个舒适的位子,听着他心脏的冲动。
猛烈的声音,击碎耳膜的脆弱。
回去的时候是周同开的车,目的地是吴辽的居所。
殷勤感觉到胸口的湿润,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路上没有放开。
周同也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干脆闭了口不言不语,认真开车,难得做了回安静的美男子。
到了地方,周同就先离开了。
殷勤抱着吴辽上楼,开门,这些动作熟练流畅。这八年,仿佛这个男人一直住在这里,对这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哪怕闭着眼睛,哪怕一片黑暗。
他都能带她回家。
屋里的温暖像是浪潮涌向两人。
殷勤将吴辽放回卧室。
她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脸上的泪痕未干。殷勤倚在床头一直看着她,最后忍不住,伸手将她冰冷的泪擦掉,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辽辽......”
一声轻呼,又是疼痛,又是无奈,又是叹息。
蓝衣坦诚告诉过他,吴辽逃避的痛苦的方法就是沉睡。每一次,当有她当时无法承受的痛苦时,她就会晕倒。睡一觉起来,痛苦的感觉会减轻一些,她的精神状态不受影响。
他问过蓝衣,是好是坏。
蓝衣只说,这是她自我保护的机制,如果发生,千万不要干扰她,顺其自然。
蓝衣的话提醒了他,他记得,吴辽曾经在他面前晕倒过。那一次,他还笑她为色所惑。
此刻的吴辽,是真的睡着了。
每一次,受了伤,你总是用沉默将自己包裹起来,慢慢消化溶解这种痛苦。我以为我可以为你分担,但却发现,似乎每次伤你最深的,都是我。
放弃箩蔓,一定让你很痛吧。
可是这一切,皆因我。
我就是你痛苦的根源。
又一阵头疼尖锐划过,瞬间就让他全身瘫了。
好容易忍过这一阵,他踉呛着起来,跌跌撞撞出了卧室。
趴在卫生间里,他几乎将胃都吐了出来。
眩晕之前,他给周同拨过去了电话。
之后,他只觉得,天忽然黑了下来。
下一秒,也许,再无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