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凤清回去了‘渔斋’,从今日起,她要开始忙了,有很多事呢。
那个谭公子又来了,在青秀夫人那边。月儿不想见他,说是不舒服,要睡会儿觉,这才躲过了那个粘人的家伙。青秀夫人看这是小孩子之间的玩意,也不管,由着他们,自己进宫见颜玉去了,可怜谭公子又白来了一趟。
凤清听见门外丫头喊道:“何小姐来了。”,便故意坐到了琴前,低头抚琴,周围的丫头婆子们知趣退下了,独留蕊儿伺候,因为她们知道,凤清小姐是最讨厌别人在她弹琴的时候在周围,远远的站着也不行。
曾经有个有体面的管事媳妇刚给分到‘渔斋’还不知凤清的规矩,在大声骂小丫头,扰着凤清抚琴了,凤清在房里大发脾气,训斥道:“琴乃圣人之器,兰一般的品性,岂能让你污了清音!”
说话间,让人当着那个媳妇的面烧了琴,完了打发那女人出了’渔斋’,永远不许让她在看见,听见。下人都觉得这个小姐怪的很,就是无缘无故发脾气吧,打骂一顿,罚了银米也就算了。因为这么个小事,就把人家的生活的活计给断送了,未免也有点任性吧。更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干嘛还烧琴呢,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待人散尽好一会子,凤清才弹完一曲,使了个眼色与蕊儿,蕊儿过去接手凤清,铮铮的弹将起来。月儿笑着摇头,显然是对主仆之间的这种小把戏并不意外。对凤清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我家果儿可不能。”
凤清笑道:“果儿呢?这丫头跟你寸步不离的,今天又上哪里淘气去了?”
月儿调皮一笑,眼睛觑向门外,道:“在你房门口晒太阳呢。”凤清立马了然,笑道:“那可多谢她了。”
月儿看着蕊儿快速的拨弄着琴弦,或按或扫,指头灵活的跳跃。
月儿发自内心的赞道:“她弹的真好!不过跟你的曲风不太一样。”
凤清也看着蕊儿,笑道:“我爱古琴的清亮绵远,淳和淡雅,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她就不一样了,对秦筝情有独钟。”
月儿点头笑道:“秦李斯的《谏逐客书》道: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声也。她可是弹出了秦筝的精髓!”那蕊儿听见月儿赞她,不禁莞尔一笑,欢喜之情立现,手指上的动作更快了一分。
凤清看见了蕊儿的样子,笑道:“你快别笑她了,弹琴之法,必须简静,非谓人静,乃手静,手指鼓动谓之喧,简要轻稳谓之静。鼓琴之士,需得志静气正,她只重技法,而轻精,神之道,所以离弹的好得精髓还远着呢。”
果然蕊儿的琴音慢了许多,以前凤清常教她习琴,告诉过她很多知识,操琴首先要其身为正,志士弹之,声韵皆有所主。正直勇毅者听之,则壮气益增;孝行节操者听之,则中情伤感;贫乏孤苦者听之,则流涕纵横;便佞浮嚣者听之,则敛客庄谨。可见于琴一道,自己真的还差的很远呢。
凤清笑对月儿说:“你先坐会儿,我进去拿个东西。”说完就进去里间去了。月儿还像以前一样,随意的坐到了凤清常坐的雕花镂空木椅上,见配套的小几上摆着一本书,便拿起来看看。那书显然凤清没看多少,但看过之地,皆有凤清密密麻麻所记引注。
月儿知道凤清博文强记,向来是不会在书上写字注释的。依所注的内容笔迹来看,她是从许多书上摘抄下来的。这是本什么书,让凤清废了这么大功夫?
这时凤清拿着一封信出来了,走到月儿跟前,笑对月儿道:“可又要忙你哥哥了。”月儿接过信,放入带着的绣着穿花银蝶锦袋里,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么,只是我发现你越发的怪了,看的书明明字我都认得,就是不得其意。”
凤清笑着将书从桌子上拿起,道:“你怎么可能认得它!这书是没名字的,师父说讲的是奇门遁甲,是一门及高深的学问。”
月儿惊道:“什么是奇门遁甲?”凤清随意翻着那书,笑道:“我也说不上来,仅知道的是,学了这门学问可测命理,兼通军事天文,堪称帝王之学。只是这书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而看的懂得更少了,所以大多数人连听都没听过。”
月儿惊道:“你师父还有这本事!那你给我算算命呗。”凤清放下书,笑道:“我可不会这,虽稍懂起卦,也不能说清楚。这些日子叫蕊儿收拾屋子,才将这书给翻出来的。”月儿点头道:“都说你家有钱,果然是呢,否则寻常人家哪里找的到这么厉害的师父来教你。”
凤清听了月儿这话,笑着从项上解下那粒佩戴已久的玉珠,给月儿戴上,月儿对凤清这举动不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啊?”
凤清给月儿戴好后,又轻轻的整理了下月儿的乌云秀发,看着月儿的花容月貌,笑道:“你长得真好看。”
月儿轻哼了一声,嗔道:“你不好看么。”
凤清拉着月儿坐下,道:“方才给你戴的珠子,就是我师父送给我的。”
月儿听了这话,忙道:“那你怎么给我戴上了啊。”凤清笑道:“你听我说,我师父姓张,名凤鸣,当年师父他云游到灵州,在我家住了有三年之久。那可真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为人豁达大方,与穷人斗牌赌酒至金钱散尽方罢,素日里又少言少语,不怒,不喜,不悲。”
凤清说到这儿,眼神似乎飘到远方,又见到了师父。月儿打断了凤清的思绪,道:“你师父可真是个怪人。”
凤清笑道:“这正是师父的处事,养生之道了。大概他见我跟他的名字有一字相同,又稍投他的脾胃,就教我很多知识学问,却不叫我叫他师父。”
月儿问道:“不叫师父,那叫什么啊?”
凤清笑道:“张先生。”月儿听了这话,有些难解,明明有师徒之谊,却叫张先生?凤清见了月儿诧异的表情,笑道:“可我心里早叫了他几千万声师父了。”月儿亦笑了,想这个张先生肯定不是凡人,不然孤高傲气的凤清,怎会这样?
凤清摸着那本书,笑道:“这书就是就是师父走之前给我的,天知道,他肚子里究竟有多少学问!走之前我自然是舍不得的,师父也难得露出一丝动容之色,他跟我说:人的命运都是早已注定好的,凡人不能强改之,否则定遭天谴!与你虽无师徒之缘,却又半师之分,所以留书一卷,好好在家参研。
我在家看了几日,觉得甚是无趣,实话告诉你吧,我是那时候年纪小,根本看不懂。再后来就是大病了一场,搬去家庙住去了,也就把这书给搁下了。”
月儿叹了口气,笑道:“你还有这样的遭遇呢,依我说这书被你翻出来了,恐怕是要告诉你什么吧,可惜你又看不懂。”凤清红鸾星动,整个人都像是飘在白云端,对月儿的话并没有在意,笑道:“管它怎样呢,这珠子你千万收好了,可别叫他给偷去了。”
月儿不解,问道:“他是谁啊。”凤清冷笑,手指戳了一下月儿的额头,道:“亏我常日家说你是个剔透的人,”月儿忽然拍手笑道:“我知道了。”
凤清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月儿小声些,然后凑在月儿耳边低语一番,月儿愕然,道:“这,不会吧。”凤清冷哼了一声,道:“保不准呢,这也许在以后是一个筹码呢。”正说着呢,忽然听见外面的果儿大声喊道:“二小姐,你怎么来了。”
凤清此时对颜妩很有好感,对蕊儿道:“去请二小姐来。”蕊儿点头,站了起来,去将颜妩迎了进来。颜妩今日穿了亮色的新衣,一改往日颓糜之色,发髻上簪着一支珍珠步摇,随着走路一晃一晃的,发出只有珠玉特有的声响。
颜妩笑道:“姐儿两在说什么梯己话呢,还巴巴的叫果儿在外面守着。”
凤清笑道:“还能有什么。”颜妩上下打量着凤清,只觉得她越发的飘逸出尘,清丽无双了,想必定是见到了那个什么欢郎的,只是,不是说他快死了么,那为何凤清是这等表情,这里边一定有什么变故。
凤清叫蕊儿去给颜妩搬个椅子来坐,颜妩笑问凤清道:“可是见着他了?”
凤清俏脸绯红的点了点头。颜妩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他到底是怎样呢。”这时,凤清月儿互相对视一眼,又同时笑了,月儿对颜妩道:“不告诉你你绝对猜不到,那个欢郎他原来是装病,只为了引清姐出去呢。”
颜妩面上虽答:“哦,原来是这样。”心里却想我在你们笑的时候就猜到了,戏子就是戏子,狂妄放诞!月儿又将凤清给她讲的故事简单的给颜妩说了一下,颜妩心道,我说呢,原来这么回事,凤清啊凤清,枉你平日里清高孤洁,到头来居然为了个戏子而神伤欢喜。
可是颜妩面上却笑道:“原来是这么个事,清姐,大喜啊。”凤清此时此刻就连眼角都含了深深的情意,听了颜妩的话更是欢喜了。
颜妩笑道:“既是这样,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凤清笑道:“还记得我们在湖心亭说过的话吗?”颜妩点头,笑道:“什么时候走?”
凤清笑道:“嗯,快了,就这几天呢。”
月儿听了这话,忙道:“这么急?”
颜妩紧跟着道:“具体在什么时候。”
凤清笑着拍了拍月儿的手,对颜妩笑道:“什么时候还不知呢?不过我就要生病了,谁都不想见,你们从明天起也最好不要来看我了。”
月儿颜妩相视一笑,同时道:“知道了!”姐妹三个又说了好一会子话,凤清将自己珍藏的书画,簪环赠了部分给月儿与颜妩,留作念想。告诉她们如果可以的话,帮着照顾一下剩下那两个姨娘,颜妩与月儿忙答应了。
凤清小姐忽然生了大病,每日里见得也就是几个近身的婆子,丫头。病了有几日,也吃了许多的药,总不见好。王温让青秀夫人去看看,她起初也去看了几次,但见府里的那些夫人,管家婆子纷纷像约好了似的,与她几乎前脚后脚的出现在‘渔斋’,凤清病着,脸儿泛红,还要不时的起身和人说话应酬一下,这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出了一身虚汗。
青秀夫人有些于心不忍,知道这对病人是无益,况且这几天还要去见颜玉,把病带给了颜玉可就不好了。心想这源头还是在自己身上,以后还是不去‘渔斋’好了,省的让那些夫人管家婆子跟着,凤清一向喜静不喜喧,病了这许多时候还不好,焉知不是让这些烦人的女人给闹的。不如让凤清好好静养着,她年轻想必就很快痊愈了。
想到这儿,当即吩咐下去,不许人去扰着凤清,自己也不去了,让她好好休养。这一声令下,有人想着再不用去露脸儿献殷勤了,有人想着哼,我看她是我的好心,她以为自己还是王家大小姐么,你以为我喜欢看你呢,病死算了。其实这是青秀夫人的意思,只是有些人素来都爱迁怒给别人。不过这倒对了凤清的胃口,她正要给青秀夫人说想独自养病呢。
这下少了那么多双眼睛,做事就方便多了,只是要委屈蕊儿了。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