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整晚都没有睡着,她在担心,她也在后悔,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万一凤清要是真回不来了,那么连累受罪的可就不是一个两个。越想越焦躁,索性起身将衣服穿上,给自己倒了杯冷水。
忽然听见窗子那边有声响,忙叫果儿。一看不禁好笑,果儿在窗下裹了条毯子睡得正香呢。只见蕊儿蹑手蹑脚地进来,然后是凤清。凤清进来的时候不小心崴了一下脚,碰着了果儿,却把睡着的果儿给吓醒了,她还当是老鼠咬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还不住的叫老鼠,小姐,老鼠咬我。
还是凤清眼急手快,忙按住果儿的嘴。果儿还在那儿兀自挥舞着手,凤清忙道:“果儿别叫,是我。”这时果儿才清醒过来,不再挣扎叫唤。凤清笑着将果儿放开,果儿抓着头发,不好意思笑道:“凤小姐,你们回来了啊。”
月儿就这微弱的灯光瞅见凤清两颊生春,容色光彩夺目,与平日迥异,便猜想着定是见了欢郎了,只不过人家都快死了,她开心什么。
凤清对果儿和蕊儿笑道:“今晚你们都是大功臣,现在离天亮还早呢,赶快去外间的软榻上躺会子。”
两个小丫头听了这话,巴不得去睡呢,争着要盖月儿的牡丹芙蓉被。
月儿笑着看两个丫头推推搡搡的到外间去了,帮着给凤清卸去钗环,两人也上床去了。月儿笑问道:“怎样?快给我说说罢。”
凤清俏脸更红了,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道:“他,好的很呢,原来这都是他弄出来的,为的是引我出去。”
月儿从未听过天下还有这等放浪形骸的人,吃惊道:“这人,未免玩笑开的太大了吧。”
凤清嗔道:“人家哪里有开玩笑,他早都想隐退了。”
月儿笑道:“算我说错了,依我说,他是一直等着你呢。”
凤清听了月儿这话,将被子拉的盖住半张脸,道:“我也在等他呢。”
月儿笑道:“以前也听你说过什么五年前,墙里墙外的,你何不讲给我听听。”
凤清笑道:“要讲也可以,明天好不好,得让我先睡会儿觉,好累哦。”
月儿哼了一声,道:“亏我还等了你一晚上,连个谢都没有呢。”
凤清心情很好,听了月儿这话,笑道:“你要我谢你,嗯,也好。迟早要讲给你听的,只不过你可不许睡着啊。”
月儿掰着凤清的香肩,笑道:“保证不会睡着啦。”
凤清笑道:“哎,你知道我,没有什么亲兄弟的,可怜家里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我爹娘自然疼爱如珍宝。”
凤清本来开开心心的,可说道这里,神色一黯,月儿忙握住凤清的手,凤清淡淡一笑推开,接着道:“家里有个家庙,倒也清净。每月之中,我有半数在那里住着。说法是不可太娇贵了,怕难养大。可我也喜欢住那里,平日里闲着无事,就去往东院玩,你可知那里竟似仙境一般。”
说至此,凤清仿佛又回到昨日的光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园内虽繁花似锦,我却只爱那株梨花,每逢花开的时节,就会有人在树下打点。”
“打点什么?”月儿心急,抢白道:“难不成你要住树下了,这不成了猴子了嘛。恩,是一只好看的猴子。”
凤清用手指头戳了一下月儿的头,娇嗔道:“去,嘴里片刻没有好话,你到底是听不听了。”
月儿笑道:“不是装猴子,那是做什么?”
凤清笑道:“不过是秋千,琴案,之类的。”
月儿拍手笑道:“正好,连香都不用点了。”
凤清笑道:“你说的一点也没错,什么香能抵的过自然花香与泥土青草香呢。那日,我读到苏东坡的‘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与我此番的情形正对上,正在出神,就听得那墙外有男人的声音,在那一瞬间,我有些慌乱,心猛跳了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竟驻足在那里。”
月儿哼道:“可见你打小就难缠,不是个安分的,既这么着,你还不躲了回去。”凤清听了月儿这话,假装叹道:“哎,我要是躲了回去,哪里有今日的烦恼,呵呵,只听那人道‘难为这么个俗地竟长出这样的梨花,啧啧。’这时又响起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听来年纪也甚小,道‘这天下的梨花还不都一样嘛,还值得你大老远的跑来瞧它。’
我心里暗骂他俗人一个,不料先前那个男子也骂了他‘蠢材,你看这树形态,有股傲气在内,去你的,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我听了那年轻公子的话,倒觉得有趣的很,就不由自主地更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听见他说‘我得进去看看’这下我可吃了一惊,这时听见另外的男子叫道‘哎哟,公子,你省些事吧,这丛林庙岂是我们能进的,老王可不好惹!’
我心想,你的仆人说的倒不错,王家是你能惹得起的么。不料那个男子却道‘多话,就进了他便怎地,快,蹲下!’
听到这里,我也急了,蕊儿又被我打发了去拿琴谱,现在跑肯定来不及了。所以,我便高声道‘不许进来!这儿有我家小姐在。’
他也似乎被吓着一般,半天没言语,我只当他走了,没想到他竟跳墙进来了。”
月儿听的上劲,见凤清突然停了下来,催问道:“然后呢?然后呢?你快说啊!”凤清眼里充满了神采,笑道:“我见了他,虽惊叹于他的样貌更胜于女子,但也是冷冷的看他。大概他也没有见过这么大胆的女子吧。
他笑道‘这小丫鬟还挺好看,我把你赎出来,你跟了我可好?’我被他这番大胆的言语吓了一跳,看向自己穿着,呵呵,我那时候调皮,就是喜欢和蕊儿穿成一样。小丫头的衣服,小丫头的发型,我当时脸烧的很,便怒斥他‘放肆!还不出去!’
他却坏笑说道’还害羞了。跟我出去吧,比圈在这里好玩多了。’
我不以为然对他说’有什么好玩的,还不是花花草草,人来人往的。’他想了一会儿,可能觉得我说的也对,笑道:‘有意思,小妹,会抚琴吗?’我想他大概是看见了我的琴案和琴,所以才问的,这时我忽然听见远处蕊儿声音,便对他道‘谁让你叫我小妹的,我家小姐要来了,你,你快出去吧。’
他看到我窘迫的样子,坏笑道:“要我出去也好,明天这个时候,你等我。’我当然说‘不行’了。
不料那个无赖却说‘那我不走了。’,他居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还笑着说’你这一地花瓣正好给我当席子了‘
蕊儿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看见了欢郎,也大吃一惊,呼道:‘你是谁啊?’我忙说道‘蕊儿别叫,小心惊动了小姐。’
说完我见蕊儿站在那儿,警惕的看着他,像是随时准备和他拼命,真的很好笑呢。
我忙给他小声说‘答应你便是,过时不候。’他听了,朗声一笑,心满意足的去了。
月儿见凤清满脸羞赫,催她继续讲下去。凤清笑道:“记得你的啸坤哥哥那次带我去了十二亭吗?”
月儿听到啸坤的名字,没好气的冷哼一声,道:“不要提他了,他最讨厌了。”
凤清亦知道月儿与啸坤闹了别扭,也不理会她,笑道:“那次我假装是他的小戏迷,请教他戏文,其实是去与他相认。”
月儿越来越觉得凤清大胆了,惊道:“啸坤能让你们相认么?你别骗我了。”
凤清笑道:“这是他笨!”月儿怒道:“欢郎才笨呢!”凤清笑道:“你不理人家,干嘛管别人骂他呢。”
月儿红了脸,岔开话题道:“你还没给我说你们怎么相认呢。”
凤清道:“这可要接着刚才说的,我答应了他次日还与他见面,第二天我还是小丫头的打扮,吩咐下去不让人来打扰我。看你那表情,你肯定会想我怎么这么大胆吧,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就是想和他处的时间多一些。”
月儿笑道:“好不知羞!”
凤清不以为然,笑道:“是啊,第二天他拿了他写的一首诗来让我看,他说他见我第一面,就觉得我一定通文墨。”
月儿笑道:“他写了什么。”
凤清笑道:“我念给你听,一脉宫商隐,五盏萤囊残。
莫笑尘下客,潇湘曲中魂。
我当时也没多想,就给他指出要注意韵脚,将客改成欢。他倒也谦虚,笑着说高见。
我那时候嘴上不饶人,告诉他,他的诗有曹唐之风,但始终不离诡僻志怪一路,难为正道。
他听了不高兴,说你既然这么说我,想必是比我强了。说完定要我作一首出来,我也气傲的很,不假思索,也做了一首出来。”
月儿素来佩服凤清博闻强记,道:“你做了什么,快念给我听,我也给你评判评判。”
凤清笑道:“不敢,那时候小,瞎闹的。恩,渔舟唱晚月将斜,鸿雁长飞云亦留。
何怨角徵不解语?流蝶自在逐狂蜂。”
月儿听后,笑道:“知道你爱琴爱的紧,没想到你竟将两支古琴名用进去了。”
凤清笑道:“这只是一层,我还骂了他呢。”月儿听凤清如此说,便让凤清又念了一遍,然后也想通了关节,笑道:“他看出来了没啊。”
凤清得意笑道:“那当然了,他看了哈哈大笑,说‘你原来在骂我!真有你的,可偏又使我发不出脾气。’呵呵。”
月儿赞道:“这个欢郎真是与众不同!”凤清听月儿赞她的心上人,更加开心了,道:“那日去十二亭,我和他表面上讨论诗文,实际上我写了当年他写的,他写了我写的,就连话都跟当年对方说的一样。怎么样,厉害吧。”
月儿听了凤清告诉她,当晚他们是这样相认的,不禁叹服,这只怕只有神仙才能知道吧,可怜的啸坤盯了一晚上,却还是没盯住。
凤清继续道:“我们极为投缘,或诗或文,或琴或曲,那些天,我们什么都聊,他给我讲外面的花花世界,我给他讲书里的新奇典故。有一天,他忽然说道:清儿,嫁给我吧,我带你游历天下,我们一起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我当时一愣,也吓了一跳,半天不说话,他见我不说话,有些失望。说道:我还是配不上你。
我听他说这话,心里一急,忙道:不是。
他开心道:那你是答应了。
我扭过头不看他,我心想我爹爹那么疼爱我,况且他又生的一表人材,爹爹定会喜欢他的。可是我毕竟是女孩子么,爱面子,于是告诉他,明天来告诉你。他欢呼一声,欢天喜地的去了。”
月儿见凤清陷入了沉默,问道:“你怎么了,难不成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凤清眸子暗淡,缓缓道:“他刚一走,我还沉浸在欢喜中,不料蕊儿来了,说家里来人说我爹爹病重,怕是不行了,我急的什么都不顾了,当天就赶回去。直到今晚,我才将当年的事跟他说了。我告诉了他,王温是如何在我爹临终前逼他说出宝藏的下落,以至于爹爹含恨而终。”
月儿觉得凤清双肩颤抖,情绪有些激动,便抓住她的手,凤清道:“他告诉我说,他当年找不到我的踪影,而且王家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他想着我可能在王家,于是就混到了灵州王府里去找我,可恨我当时已经被王温送去了京城,他哪能找的到。只要再迟一天,他找到了我,我就不会在这儿了。也是有缘,让我再见到他,告诉他真相。”
月儿没想到他们之间的渊源居然这么深,可见缘分天注定这句话一点都没错了。在睡着之前,月儿真心的许愿,但愿凤清和欢郎可以有个好结果。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