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一如往常,昨夜宫里虽动静不小,但是知道此事真相的人也就那么几人,对外宣称是丢了贴身的玉佩,没理由今早就传到朝堂上了。
早朝上到一半,华御暄正听着朝上刑部尚书韩致知对半月前军饷贪污案的审讯结果,一小太监悄悄的在高进耳边小声说了什么,高进神色一潋,示意他下去。
在一边心里琢磨了一会儿,看了看九龙台下,最后还是在华御暄身边附耳,告知了刚刚小太监来禀告之事,华御暄听后,也是猛地转过头,正在述职案件的韩致知吓得立刻跪倒在地,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偷偷地看了看左相,又看看华御暄,正好与后者视线相撞,惊得磕到了地面上。
九龙台下的阮子铭也知道是出事了,华御暄如此失态,定是大事。
“退朝,右相,随朕来。”华御暄匆匆的离去,也没有等百官跪安,阮子铭只是疾步跟上,不敢迟疑。
“左相,这是怎么了?”华御暄一离开,百官便围在了左相身边,都对华御暄的失态不解,不过一件小小的贪污案,还不至于让华御暄失态到如此地步吧。
韩致知到此刻都还腿软,还好还好,虚惊一场。
“回吧,皇上只是有急事,各位不必多想。”柳矢仲保持着左相应有的恪尽职守,可是在这大殿上,最想知道的人,怕应该是他才对。
众人听后,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纷纷结伴同行离去了。
华御暄听到高进的禀告如此失态,全因现在躺在泰和殿大殿之上的这名女子,全身发紫,应该是窒息已久。
昨夜有了结果,这便是结果,让人匪夷所思,出乎意料的结果。
昨夜分明是男子,生六指,为何今日却成了女子?
“这,这就是结果?”不仅华御暄,连阮子铭也惊讶了。
这个结果,确实和猜测的出入太大了。
“皇上,是属下的失误,可是……”昨夜明明是男子?就算是看错,那男子的体格也是女子不能假扮的。
华御暄打断了殷离,命高进在殿外守着。
“可避开了宫里人?”此事先不要声张才好。
“属下谨遵圣谕,无人知晓。”在宫中这么多年,殷离还从未如今日这般碰到怪事连连的。
“皇上,这女子不是昨夜的黑衣人。”在华御暄问话时,阮子铭已经查看了女子的手指,“昨夜之人手持长剑,可这女子十指丰润白皙,葱白如玉,分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来拿剑之说。”
“可属下就是在昨晚黑衣人出现的附近寻到尸体的!”这是万分肯定的。
“也许,她只是一个宫女,但是?”她这衣服?一块无法遮体的白布?
“这不是宫里的衣服,虽然金宛国国风开放,但也不至于到了衣不遮体的地步,更何况现在是三月,这女子的衣物,连最基本的御寒都无法做到。”这样的衣物,找遍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件。
可是为什么在她身上穿着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华御暄对自己的想法也觉得惊讶了!
“不是宫里的,那就是外来的,临单国好像也没有这样的服饰。”看过的国风民俗,并没有记载,就是没有前者。
“如果先不做他想,这女子就是昨夜的黑衣人,那么她是如何落水的呢?”这么个一等一的高手,居然就这么落水了?
能逃脱殷离和几百个护卫军,武功怎么会低。
“这还用想,走在湖边,不小心崴了脚,就掉下去了呗。”殷离不假思索的说了出来,回他的是两人的白眼。
“一等一的高手崴脚落水,殷离啊,真难为你想出来啊。”真不知道这么个七尺男儿脑子里到底是怎么长得,可是又是护卫军统领,这么重要的职位华御暄居然敢让他来做。
可是这,又是华御暄用人的高明之处,像殷离这样的人,认定了主子,那就是一辈子的。
“那你说,这还有什么可能吗?难道说两个人起了内讧,打了一架,女的打不过,然后被打落水,淹死了?”毫无大脑的言语,却被阮子铭又拿来打趣了。
“殷离啊,我到底该说你是聪明呢?还是笨呢?唉,真是伤脑筋。”殷离虽是无心的话,但确实是说到了点上。
“确实有这种可能,不是一人,是两人。”华御暄也同意这种想法。
阮子铭好像想到了什么,又上前看了女子身体,全身发紫,虽然骨骼柔软,但并不是习武之人。
“也许我们的猜想都错了。”这只是后宫里一场普通的舞姬私通案,男子或许是女子进宫前就已相识,昨夜只是来将女子带走,二人约好在藏经阁见面,正巧被护卫军撞见,然后就是男子打斗,与女子分开,女子慌乱间落了水,无人知晓,今早尸体浮出了水面,被护卫军发现,至于六指,那只不过是巧合罢了,毕竟生有六指的人不止一两个。
若是如此,那便是虚惊一场了,对大家都好。
“若只是私通案,为何要选在藏经阁?藏经阁和舞姬住处可是有不短的一段路,深夜又不能随意走动,要到藏经阁,可真的是要费一番功夫,若此女真是宫中舞姬,这服饰也不是宫里的,这些疑点,又怎么解释?”华御暄将疑点一一列出,条条成立,虽不能全部推翻,可也是让阮子铭的猜想不能成立,那么,就应该可能存在另一种假设了。
谁?谁在说话?什么私通?你才私通呢!是阴曹地府吗?鬼怎么私通啊?嗓子好痛……
颜欢迷迷糊糊有了意识,却动不了。
“咳!咳咳咳!”那在泰和殿中央的女尸,在三人的争论中,竟然咳出了水,低低的呻吟,心口上下起伏,分明是活了。
“这……这不可能?!”除了不可置信还是不可置信,莫说殷离,就是阮子铭行医数十年,这种状况也是第一次见,不过他却是一脸兴奋,连忙上前查看。
“脉象虽弱,但的确是活了,可是刚才又没有人移动过,为何会自己醒来?”这不合理啊,虽然有人一口气没上来形成假死之象,可是没有人移动,她是如何缓过这口气的?
“这是……诈尸了。”寻常老百姓都称之为诈尸。
一直不说话的华御暄开了口,道:”无论是不是诈尸,她活了,就把事情变简单了,无论如何,都要医治好她。”先不管她符合了以上的哪条猜测,放在身边就近监视,抓出幕后主使者,又能及时控制,或者到时通过她监视幕后主使者,一举数得,这样好的棋子,没有理由要杀掉。
“啧啧啧,皇上,您可真是不会怜香惜玉啊,这么个水葱般的人儿,看着年龄也不过十三四岁,居然就要被人当棋子,不是太过狠心了吗。”这小姑娘,仔细一看,还真是水灵,虽未长开,但日后定是个美人,可惜,可惜啊。
十三四岁!不是宫中之人。
金宛国体恤百姓,为让子女不要过早离开父母,十五岁才放入宫中。
华御暄同样也注意到了,这个女子身上也许藏有天大的阴谋,十三四岁,不是宫里人,就不是私通案。
“就依你吧,这么个小姑娘,让我用刑都下不去手,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这是棋子,被废弃后,怕是结局不会太好。
为今之计,只有如此是最好的。
“殷离,下去传旨解禁,回去当值吧。”殷离要先离开,这样才不会有人对泰和殿起疑心。
“是,属下遵旨。”殷离没有多嘴,依旨离开。
“高进。”此事要交给心腹之人才好。
“皇上。”高进在门边侯旨。
“避开耳目,将这女子送去宫里僻静之处,秘密将太医带去给她看病,还有……让卧春过去照顾。”只是为了稳妥。
高进一愣,后又恢复正常。
卧春,那是泰和殿的御前奉茶啊。 “是,奴才这就去办。”高进定定神不再有疑,找了两个太监,将颜欢抬走,下去办旨了。
高进办事尽责,也果真是在宫里找了处清静地,除了卧春,还拨了个看着机灵的丫头梧月,两人一同在跟前伺候着。
颜欢被安置在泠静轩,送去之后也悄悄遣了太医过去,虽是活了,可是落水太久,后脑又在落水时撞到了石头,有淤血,温诠直温太医虽然又是针灸,又是开方子,但走时还是只有一句,已尽力而为,能不能醒来,全看她自己了。
就这样,颜欢在榻上躺了三天,昏昏沉沉,头一天身体恢复如常,不再全身发紫,然后夜里高烧不退,可到第三天都已经好了,屋子里的人都不分昼夜守了三日,温太医也来了四五趟,可就是不见醒,这样下去,温太医也没有法子了。
高进已经几次奏报了颜欢的情况,如若救不活,那就是天意,死而复生,已经是匪夷所思的事,救不活,也实属平常。
泠静轩内,卧春守在屋里,今日是第四日,两人不分昼夜的照顾着,离不得人,梧月下去休息,二人一直轮流照看着。
“水……水。”虽然轻微,可卧春还是听见了,欣喜之余倒了水吹成温的送去。
“水来了。”卧春将颜欢扶起,又小心喂下,颜欢渴久了,喝急了,连连咳了几声,又说了谢谢,几次想要睁眼,可又睁不开,睁开了,也是模糊,眼前灰蒙蒙的一片。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为什么看不见了?说话的是谁?不是张妈?这里又是哪里?
“姑娘!姑娘别急!我这就去请太医!”卧春小心翼翼的将颜欢放下,捻好被子,急急地跑了出去。
姑娘?太医?这里不是阴曹地府?
这,这里到底是哪?
等等,冷静,冷静下来,想想,想想发生了什么事?
颜欢强迫自己冷静,闭眼回想,可是越是想,却越是慌乱。
“我,我只是和若微斗了几句嘴,去江边散心,然后,然后不小心失足落水,就,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了哪里?我是怎么来的?我不是应该死了吗?
“太医,快看看!”卧春将太医带回,身后还有梧月也进了屋。
是刚才的女子!
“姑娘莫慌,待我把脉。”这声音,好像不是老头子,是个年轻的男子!
“姑娘莫急,温太医是太医院翘楚,定不会有事的。”太医院翘楚?
太医院!皇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会出现在皇宫里?这屋子里的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莫急,既是醒了就没事了,眼睛失明只是暂时性的,只要后脑的淤血消了,几天以后就能看见了,身子骨伤了,喝几贴药也就能好了,不过姑娘在水下缺氧太久,这肺是伤了,日后要好好养着,天冷的时候要尤其注意。”温诠直把着脉,只觉得颜欢心跳异常,也只当是担心眼睛,说了宽慰的话,也叮嘱了日后身子照看要小心了。
“温太医,请随我来。”梧月将温太医领到隔壁开方子去了。
“姑娘莫慌,奴婢在这。”卧春虽然知道颜欢看不见,但是颜欢眼中流露出来的恐慌畏惧是不会有假的,那种无助的眼神,任谁都会心生怜惜之情。
卧春的手附在颜欢的手背上,谁知颜欢像是握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用力的回握着卧春,卧春心里一紧,也是紧紧地回握着,虽然颜欢看不见,可还是担心的回看着,顿了顿又附了句:”姑娘莫怕,这里很安全。”
颜欢许是感觉到回握的双手有力,似是安定了下来,至少眼里的恐慌畏惧没有原来的强烈,平静在慢慢恢复。
“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声音有些颤抖,可言语里的坚定却不容卧春不答话。
“皇宫里。”姑娘不知道自己在皇宫里吗?
虽然已有猜到,可真正听到答案时,颜欢还是忍不住心里一惊,眼里的恐慌又有回温之象。
“姑娘莫急,没有人会伤害你。”卧春会错意,以为颜欢是怕待在皇宫里。
“什么朝代?”已经是在皇宫,到了哪个朝代还要如此在意吗?
“金……金宛国。”难道什么都不记得了?
金宛国?
搜索了一遍脑海里的记忆,确定没有这个朝代或国家,哪怕是西域偏远之地也没有这样的国家。
“姑娘,可是哪里不适?”卧春只觉得手指生疼,颜欢握的越来越紧,指尖发白。
默默无声,只有两行清泪顺眼角而下。
这下子,卧春是真的急了。
“姑娘,切勿多想,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皇上有旨,概不追究,姑娘只需好好将养着身子,其他的,都有奴婢们伺候着。”卧春只当是她还在担心几日前宫里的事,急忙出言想要宽慰,可是颜欢的眼泪却是越来越多,难以止住。
“我是如何到这宫里的?”我不过是落水,没有死,却到了这里,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叉子?
“护卫军发现时,姑娘溺水了,所有人都以为姑娘已经死了,可是救上来以后,右相却说姑娘还活着,所以皇上就命太医全力救治,到今日,姑娘已经昏迷了三日了。”好不易才从鬼门关将姑娘拉回,可要想开了才是。
也是溺水,难道是水里有什么叉子,阴差阳错把我送到了这里?
“姑娘,多想无益,不如养好身子,等过几日眼睛能看见了,奴婢带姑娘去赏园子,正是三月末,这几日日头大,海棠花已经开满枝头了。”卧春不知颜欢心中到底在担心什么,只想着找些有意思的事分散女子的注意力。
宫阙千嶂里,一生不由己。
不论怎么到了宫里,这地方,是万万不能呆的。
“我有些饿,想要进食。”先养好身子,等眼睛复明了,再从长计议。
无论如何,能活着,总是好的。
“啊……好,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去。”卧春有些惊讶颜欢的突然转变,但也没有问什么,颜欢不再乱想,让她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