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惊叹于白玉现在竟然也有了这么高的洞察力，一边不动声色的说：“我就是想跟你讲个故事。”
白玉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绞尽脑汁，胡编乱造了一个故事：“假如你是一块用来做琴的金丝楠木，本来你是要顶级的天蚕丝来配的，可是你偏偏喜欢上了马尾巴上的毛，你是为什么啊？”
白玉眉头都蹙到一堆去了：“什么马尾巴上的毛，你还能不能想一个更为那啥的比喻。”
我有些受不了他了：“你就说吧你，废话那么多。”
“如果是我的话，”白玉想了一会儿，“我觉得我估计就是一时想找点乐子，毕竟我的身份摆在那里，就算我想要找马尾巴上的毛来配我，做琴的人也不会愿意的啊，这不是掉分子的事吗？”
我眼神黯了黯。
白玉立即察言观色：“怎么了？那不成你是那块金丝楠木，看上了天宫里的某位小仙娥？”
我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想些什么呢？还有一个问题，假如你是一根马尾巴上的毛，你喜欢上了一块金丝楠木，你会怎么办？”
白玉很激动的嚷嚷：“那我就是找死啊，这是我能染指的吗？这个问题，就像是你喜欢上了九天玄女，但是你们两个是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嘛。”
我沉默了，有些郁闷的对他说：“我还没睡好，我先回去睡会儿。”
白玉在后面大惊小怪的说些什么，我没听清楚，耳边一直回响着的，就是白玉刚刚状似无心的那句“就像你喜欢上了九天玄女，但是你们是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嘛”
不是早就知道吗？我坐在璇玑琴旁边，呆呆的想，不管怎么样，我喜欢她也好，她喜欢我也罢，我们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啊。
可是感情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就算我再怎么样明白心月是我配不上的，可是还是忍不住的想要对她好，忍不住的想要看着她。
我无意间知道了她喜欢喝茶，想起了上次和白玉去人界的时候尝过的人界的那种茉莉花茶，香味馥郁，淡雅而不失回味，很是好喝，我便想着什么时候也带给心月尝尝。
我借着白玉下凡督查礼义的机会，来到凡间。拘了一个地仙问他怎么才可以找到茉莉花，他很爽快的把我带到一个花农的苗圃里，指着那看似不起眼的一小株跟我说：“这就是。”
我皱着眉头问他：“这东西在天宫里能养活吗？”
那个地仙也是一愣：“上仙难道还想把这小小的茉莉花带回天上吗？天上那么灵气的地方，这种花怎么……”
我横了他一眼，他一个哆嗦，立即改口道：“天上那么灵气的地方，这种花想必也是养得活的，你可以把这土也带回去试试。”
我想了想，挥了挥手让地仙离开，然后隐去了身形，把那一株花和着下面的泥土一起拿了起来。
这在凡间，应该叫偷吧。
我也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有勇气，拉得下脸来做这些事情。
大功告成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花农却突然进来苗圃里，看见空落落的一株花并着一堆泥在半空中悬着，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挣扎了一下，还是恢复了身形，将那个花农救醒，他看着我手里拿着的茉莉花，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拿着花飞回了天上。
这其中的故事，心月自然不知道。
我还记得她在拿到新鲜的茉莉花茶时的激动与陶醉的模样，这让我所有的不值得都变成了值得，很值得。
我听白玉说，茉莉花要在黎明破晓，还带着露水的时候摘下才是最好的，我便每天早早的起来，摘下最新鲜的茉莉花，清洗过后，放在璇玑琴晾干。
白玉有一次大清早的过来找我，恰好看见我把洗净的茉莉花放在璇玑琴上，立马嚷嚷了起来：“萧寒啊萧寒，你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你知道吗？这么些小花你就放在璇玑琴上，我上次跟你软磨硬泡想借你的琴用一下你都不肯……你……”
我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心月喜欢喝这个。”
白玉一愣，看向我的眼光有些高深莫测。
我至今还记得他那天走时看我的眼神，有怜悯，有无奈。
怜悯？
我为自己想到的这个词而心上一颤——所以，连我自己在潜意识里都觉得我爱上心月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吗？
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
我接到墨楠的指令的时候，正在纠结小院子里的茉莉花为什么隐隐约约呈现出凋敝的趋势，刚准备出门去人界找个地仙问问，墨楠身边的一个小仙侍便来告诉我，让我与墨楠一同去提亲。
提亲？我愣了一下。
那小仙侍见我愣在那里，善解人意的说道：“太子殿下要向九天玄女提亲啊。”
九天玄女。
我瞬间感到了一种浑身力气被抽空了的天地崩塌的感觉。墨楠要成亲了，对象是心月。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一知道这件事，我刚刚的行为就显得那么的可笑。
忘了过了多久，我才回过神来回答那位小仙侍：“好的，我知道了。”
我站在墨楠身后向落桐宫走的时候，一直在想，墨楠为什么特意叫上我？
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情忽然涌入了我的脑海里。
那是一个午后，我在落桐宫吃了午饭，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子旁边喝茶，心月在屋子里不知道做些什么。我低头看着青瓷杯子里漂浮的茉莉花和茶叶，正思忖着什么方法才能让茉莉花保鲜时间更长一点，墨楠却突然从外面气冲冲的走进来，一见到我，劈头盖脸便是一句：“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一听这句话简直觉得莫名其妙，蹙着眉头问了一句：“怎么了吗？”
心月听到动静也从里面出来了，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墨楠。
墨楠显然是气坏了，有些口不择言：“你们知不知道外面把你们传成什么样子了，还在这里日日笙歌！”
心月拧着眉头，半点没给墨楠面子：“有你在的时候就是琴瑟相合，没你在的时候我们就是日日笙歌了吗？你未免也太可笑了！”
我站在那里，垂下眼睛。墨楠刚刚的那番气话，说的我心里很是不舒服。
……
所以呢，现在叫上我，应该是给我一个教训吧，让我明白并且记住，楼心月是九天玄女，是他墨楠的女人，不是我应该染指的。
就这么怀揣着重重心事，我站在了落桐宫的外面。
正好，心月从里面打开了门，像是准备外出的模样。见到门外这么大的阵仗，当时就怔在了原地。
我看见了她看向我的眼神，有着压抑的惊喜，有着莫名的委屈。
心里忽然就是一动。
我真的很想，不顾一切的，把现在的这个心月搂在我的怀里，甚至，宣告给所有的人，她楼心月，是我最爱的女人。
可是我不能。
我避开了她的目光。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却有些记不清了。或许是那段记忆确实不怎么美好，我宁愿永远遗忘。唯一值得我铭记的，大概只有心月不顾一切的对我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天她在天后娘娘面前维护我的眼神。
倔强的，纯粹的，干净的。
那些不顾一切说出来的话，我永世难忘。
她说她爱我。
我惊喜之余，更多的是失落。因为我爱不起她。
就从我去东海龙宫这一段说起吧。
由于前几日的变动，我并未去此次的朝会。不过听回来的白玉提到过，天帝最后采纳的意见是心月的。彼时白玉正在絮絮叨叨的告诉我朝会上的这位女神仙是如何的惊艳绝伦，我听在耳朵里，却痛在心里。
忽然，白玉停了下来，我疑惑的问到：“怎么了？”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迟疑的说道：“有件事情，和你有关。”
我正了正脸色：“什么事？”
门外突然响起了有人走动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阵敲门声。
白玉叹了口气：“看来不用我说了，他们已经来了。”
直到现在我都还在想，当初我会答应这么一个荒诞的命令，即使知道自己会生死未卜，真的只是因为听到了那句“听说这是九天玄女娘娘提出来的呢”吗？
应该不止吧，即使不想承认，我却也不得不承认，我在逃避。逃避心月，逃避我的感情。
在东海龙宫的那几天，我确实吃了许多苦头。白玉后来告诉我，他初初在南天门见到我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这是我。我在六界众生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冷漠飘逸的样子，何曾这样落魄？
这话我听他说了许久，我躺在床上疗伤的时候他在旁边说，我服药的时候他在旁边说，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还在旁边说……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打断他的话：“就当我自己作孽把我自己搞成这样子的好了，你也别在这里怨天怨地的了，我都还没说什么。”
白玉一听我开始驳斥他的话了，一激动，口不择言的说：“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就说了个‘这是九天玄女娘娘的主意’你就傻傻的去了，把自己弄成这样一幅凋敝的样子，可是人家呢，压根就没想到要来看你一眼……”话到这里，他戛然而止，然后神色复杂的看着我。
我闭上眼睛：“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白玉没动，良久之后，我听见他重重的一声叹息。
如此又过了几天，我隐隐约约听白玉说起，心月已经带兵去了东海。
终究，我还是没有等到她来看我一眼。
没有等来心月，却等来了另外一个人。
尘缘断
再上西楼
2024-08-12 2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