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过往（一）

　　从地府回来，心月只觉得全身虚脱。款冬见到脸色苍白的她被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扶了进去。
自从她恢复仙身之后，墨楠把很多以前派给她的人都撤回去了，唯留了款冬一个，她也只需要一个照顾平常衣食的人就够了。
进了自己的房间，心月屏退款冬，扬手，在门上设了一道禁制。便沉沉睡去。
许久不想做的梦，却在此时圆满。
那些夹杂着痛苦与悲伤的记忆，向她汹涌而来。
她是一个不爱受束缚的人，但九天玄女这个身份带给她的，除了束缚，还是束缚。所以，她平日里就安安静静的待在落桐宫里，哪儿都不去。偶尔有什么帖子邀请她做这做那，她也都一概回绝。久而久之，她便也听到些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她却也无所谓。
倒是墨楠为此急得不得了，每次和萧寒来的时候，都是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看着她，像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每次心月都会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憷，然后就往萧寒身后躲。萧寒被她如同小猫一般的动作逗笑，微微一笑然后替她开脱：“墨楠你也别这样，这件事情啊，心月也没错。再说了，那些仙家的帖子本就无聊，你不也没去过几次吗……”
她躲在萧寒身后，偷偷地笑。
墨楠貌似被噎得不轻，只得做罢。偏偏还要嘴硬：“我那是日理万机好不好，哪像她啊，整天闲得要死。”
“心月，你闲？”萧寒饶有兴趣的问她。
她从萧寒背后出来，脸上红扑扑的，死撑着说：“我当然很忙了。我可是要整天学这学那的，好忙呢。”
墨楠瞟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萧寒就不如他那般别扭，淡淡的说：“就说嘛。墨楠可不要小看了心月啊。以后你们俩，还不知道谁更厉害呢。”
她满是希望的对萧寒说：“那你会喜欢什么都会的我吗？”
墨楠正在喝茶，听到她冷不丁的问这么句话，茶水尽数喷了出来。
萧寒慢悠悠的看了她一眼，继而认真的说到：“心月，我喜欢的女子必然是独立而坚强的。她可以保护自己，又可以保护万千众生。你是九天玄女，这也是你肩上的责任。”
她听得云里雾里，继续追问，“那就是会咯？”
他眸色淡淡，“当然。”
就因为这句话，她日夜努力，只为了成为他心里的唯一的那个“独立而坚强”的女子。
后来，墨楠跟她说，最初他会喜欢她，全是因为她的狡黠，而让他爱上她的，则是她的勤勉与努力，纵然这些努力，都不是为了他。
后来，墨楠愈加忙了起来，来落桐宫的时间越来越少，萧寒向来清闲，照来不误。于是，她唱歌的时间越来越少，在他面前跳舞的时间却越来越多。偶尔有人看到，萧寒不在意，她更不会在意。
直到有一天，墨楠气冲冲的走进来，正好看到一身绯衣的她正在翩翩起舞，不时看向萧寒的目光温柔如水，透着女孩子特有的羞涩。他不由得更加烦闷。
萧寒看到他，琴声渐止。
心月转过头，对他笑道：“大忙人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啊？”
墨楠不语。
倒是萧寒看出了点异常，温声问到：“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天宫里把你们俩传得有多难堪？”墨楠沉声问到，“为什么你们还不知道避嫌，还在这里日日笙歌！”
心月冷笑一声，“日日笙歌？有太子殿下你在的时候就是琴瑟相合，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就成了难堪之人了吗？”
“你……”墨楠刚想发作，萧寒却淡淡的说：“墨楠，你明知我们不在乎那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理那么多作甚？”
墨楠看着他们，一个白衣，一个红衫，入眼是说不出的和谐，心里更加不舒服，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气冲冲的提脚走人，末了，还不忘对萧寒密语传音说了句：“你是不在乎，可是心月是什么身份，她的名声，是丢不起的。她不明白，你也不明白吗？”
萧寒脸色一下子冷凝。
看着墨楠走出落桐宫，心月冲到萧寒面前，紧张的问到：“他跟你说了什么？”
萧寒神色不变，正欲开口，眼神却穿过了她，看向她的身后。
心月下意识的向后看去，看清来人之后，心里涌上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司乐小仙萧寒参见天后娘娘。”萧寒起身行礼。
“九天玄女楼心月参见天后娘娘。天后娘娘大驾光临，心月有失远迎，请娘娘恕罪。”心月战战兢兢的开口，还在想那股不祥的预感为何而来。
正因如此，她没有看到萧寒在听到“九天玄女楼心月”几个字时，身体微微一颤，而这个细小的动作，却没有逃过天后的眼睛。
“心月，快起来。”天后故作亲热的扶起她，“许久不见，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你这孩子，越大越与我生疏了，也不来金凰宫看看我。”
“金凰宫乃是天后娘娘的寝殿，哪里是心月进得去的啊？”
“你贵为九天玄女，又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小仙，哪里又进得去进不去之说？”眼神若有若无的瞟过仍旧跪在地上的萧寒，“怎么，不打算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心月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笑着却带着无尽寒意的眼睛，又看看仍旧跪在地上的萧寒，天后还是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两厢一对比，就算心月再迟钝，也看出了些许眉目。终于知道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心月不紧不慢的开口：“娘娘，落桐宫素来没什么客人，也就不曾备茶，娘娘若要喝茶，茶君那里多了不是，让他送点去金凰宫便是。既然是娘娘您要的，也就不用担心进不去金凰宫了。娘娘意下如何？”口气中逐客的意味已是那么明显。
“如此甚好。那本宫择日派人请你去金凰宫品品茶。”天后脸上有点挂不住，敷衍的应了一句，又领着宫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心月赶紧过去扶起了萧寒，见他仍冷着一张脸，以为他还在为此生气，忙说到：“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虽然天后刚刚那么对你，可是我绝对不会那么对你的，真的。萧寒，你在我心里，是天上最好的神仙了。真的……”
“嗯。”萧寒淡淡的答道，心里却是无尽的苦涩。她是九天玄女，甚至，是今后的太子妃，未来的天后娘娘，而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司乐的神仙，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仙”。
他一直坚持叫她“心月”，不过是在欺骗自己不要认清她的身份，因为一旦明白，他连接近她的勇气都没有了。
有的时候，糊涂是对自己的一种成全，一旦认清，就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是的，离开。
心月在落桐宫里，心里烦躁得抓狂。
自从上次天后驾到，萧寒就再也没有来过落桐宫。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如果他是在置气，这么久了，气也该消了吧，何况她还那么真诚的跟他信誓旦旦的保证；如果他是因为她的身份……不对啊，那以前他还不是直接叫她的名字的？会不会是因为墨楠那天给他密语传音说的那些话，可是墨楠到底说了什么啊？她快被这一个个问题弄疯了。
不行，不能坐在这里傻等。
心月换了套衣服，准备去萧寒那里问个清楚。
刚刚打开宫门，却被门外浩浩荡荡的队伍吓住了。
为首的正是墨楠与萧寒，萧寒依旧是一身白衣，整个人看起来清减了不少，眸子淡淡的，眼睛里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墨楠却穿着一身红色的锦袍，整个人看起来尊贵无比。而跟在他俩身后的，则是绵长的队伍，个个手里都拿着不少东西，喜气洋洋的。见到她，全都跪了下去，“参见九天玄女娘娘。”
萧寒一愣，旋即也跪了下去，“参见九天玄女娘娘。”
心月傻眼了，“这是？”
“你还不知道吗？父皇赐婚给了我俩，这些，是你的聘礼。”墨楠开口，语气中是掩盖不了的喜悦。
赐婚？心月不可置信的看向萧寒，后者则垂下了眼睑，默不作声——墨楠硬要拉上他来上门提亲，是为了给他一个警告吗？
这算得上是天家的一个惯例，九天玄女身份尊贵，若要许亲，也只有太子能够相配，因此，九天玄女最后的身份，基本上都是天后娘娘。墨楠的母亲，现任天后，以前也是九天玄女。
可她觉得这很不可理喻，她不是之前的那些九天玄女，像一个傀儡般的活着，接受别人安排的命运，她有自己爱的人，也有想一直过下去的平静生活，可这一切却因为一张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婚书而灰飞烟灭。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很荒谬。她拥有尊贵的身份，无边的法力，强大的本领，却不能拥有自己爱的人，不能享受寻常的快乐，不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既然如此，身份，法力，本领，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嫁。”她坚决的说到。
墨楠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萧寒如冰的眸子看着她，隐隐的喜悦在心底蔓延。
“心月，这是天帝的旨意。”墨楠不由得搬出这个借口。
“天帝是你的父亲，不是我的父亲。我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凭什么决定我的命运。墨楠，你不是不知道我爱的人不是你，为什么你还要接受这样对你我都不公平的安排？”
听到那句“我爱的人不是你”，墨楠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心月正准备继续，突然感受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心下冷笑一声，慢悠悠的说道：“天后娘娘驾到，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天后慢慢在空中现出形来，“九天玄女好功力，本宫这隐身术，可是千百年没人破过了。”扫视众人，淡淡的吩咐一句，“都撤了吧。”
“母后！”墨楠焦急的声音响起。
见身后众人撤去，萧寒犹豫了一下，也准备要走。刚一转身，心月便急急地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口，“别走。”
萧寒一低头，边看见她白皙的指尖搭在他袖口上，慢慢抬起头，看到她满是愧疚的眉眼。心中不禁苦笑，这傻丫头，难道还以为自己是在生她的气吗？
“既然九天玄女盛情挽留，萧寒，留下吧。正好本宫也想问你几件事情。”天后开口，眼睛若有若无的扫过心月拉在萧寒衣上的手，便无视身后三个人的复杂表情，进了落桐宫。
萧寒一转身，轻轻挣脱了心月拉着他的袖口，冲两人淡淡一笑，“进去吧。”
墨楠神色阴翳，一句话不说，冷冷的看了萧寒一眼。
如果他知道这一眼会被心月看在眼里，以后还成为了她不信任他的证据，他就算在心里吃醋酸死，都不会表现在眼睛里。
沉默，占据了整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