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痴痴的倚在窗旁,看着那一方那灰色的天空静静的妄想。那些寂寥的日子,印在她的眼里,总是描不清的寒雨连江或白月苍苍。山从着水悠悠的转,不变的只有她素白如昔的衣裳,而后凋了朱颜。就那样一日复一日的等啊,却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等什么……
她在尘埃里寻找洁净,然后在地狱里开出无暇的花……
可是忘川河对岸的彼岸花,妖红如血,在黑暗深处冷冷嘲笑这一切,如丝的花瓣生生将她凌迟……
不,不要!
心月从床上猛地惊起,浑身的冷汗不停,心脏剧烈的跳动以示自己的紧张。她嘴唇苍白,脸上血色全无。
捂着心口,还好,还好只是一个梦。
等心里的恐惧过去,心月却已经毫无睡意。摸出枕头下藏着的那个锦盒,却想到天后娘娘那句“可是这个坏人不能是我来做。楠儿不惜一切,也要把你从六道轮回中解救出来,我若是让你恢复了前世的一切,楠儿会恨我的。”,本来热切想明白一切的心逐渐冷却。
她还记得,小时候听爹爹讲《山海经》中的故事,讲到九天玄女时,说她是不败的战神,是一位法力无边,救民于水火的上古神祇。那时的她,对这位传说中的九天玄女娘娘很是好奇,还在梦里梦到过她一次,白衣飘飘,衣袂飞扬,超凡脱俗,让她不禁心驰神往……
可是当她真正成了九天玄女,不,是有了九天玄女的身份,却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不管她曾经是谁,而现在,她只想回到父母身边,照顾他们,然后,嫁人,生子,平平稳稳的享受人的乐趣。
她不是生来就被赋予了这样身份的人,本来就不属于她的东西,就算又重新获得,自己就会真的心安理得吗?何况,她还不想呆在这里。
既然如此,这颗药,于她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将盒子放回枕头底下,心月暗暗决定,明日一早就去请墨楠让她回去。墨楠是个通情达理的神仙,只要她说清楚,他一定会放她走的。
想到墨楠,心月心里隐隐有些怜悯。他对她,不,是以前那位九天玄女娘娘,应该是很爱很爱吧。否则,也不会将她带到这里来,更不会派款冬日日夜夜的保护她。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心中装着事情,一夜没睡安稳的楼心月看着眼前衣冠楚楚的小仙官有些头痛。
这个人她隐隐约约有点印象,似乎是天后娘娘身边司墨的文官,貌似叫半夏,上次她被“请去”做客时,他一直跟个木头似的杵在一边。既然是天后身边的人,这次来多半没什么好事情。既然已经打定了心意,心月不想多生事端,只暗暗递眼色给一旁的款冬,让她去把墨楠请来。
不料半夏似乎早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不紧不慢的说到,太子殿下正在前殿与诸君议事,还望楼姑娘莫去打扰。
他说的是“楼姑娘”,而不是九天玄女,这让心月心里突然觉得有了希望,她被封为九天玄女一事,是墨楠以太子的权力封给她的,如果她就这样突然的一走了之,墨楠肯定会在众神面前丢了面子。如果天后也同意了让她走,墨楠的难堪应该可以减去不少吧。想到这里,“请仙人在此等候片刻,容心月进屋换套衣裳,随后便随您去觐见天后娘娘。”
周围的景色极其陌生,越往前走越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心月微微有些颤抖,想开口问这到底是不是去往金凰宫的路,转念一想上次是深夜去的,一路上也没有好好看看周围,或许这就是同一条路也不一定,若开口相问倒显得自己唐突了。便缄默不语。
不多时,半夏小仙官便停了下来,面无表情的说:“到了,楼姑娘,请进。”
这不是金凰宫!
心月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这里寒气逼人,阴暗深沉,更像是一座久久不见天日的监牢,自己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突然,半夏从后面用力一推,将在门口踯躅的心月推了进去。
这一推力气极大,她踉踉跄跄,差点摔倒,在黑暗中胡乱摸索,终于摸到了一根冰冷的硬物,这才稳住身子。
周围一下子亮堂起来,让人眼睛有些难受。
模模糊糊中,心月看到,自己前面有一个衣着华丽的人,身旁似乎是个监狱,里面还有几个人,蜷缩在一起,将死不死。
待眼睛终于能看清楚周围,心月这才发现,站在她面前的,是一脸冷然的天后娘娘。她一愣,下意识的往那监狱里看去。
肝肠俱断!
那几个人里,有她的父母,还有老爱喊她“小月牙”,脸上老带着憨厚笑容的邻家卖臭豆腐的刘大叔,还有那个小时候老把自己带到身边陪她玩耍,长大了却不敢再看她的顾家大哥哥……他们都是她在人间的至亲啊,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受到这样的折辱?
天后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慢悠悠的说道:“这几个人,不知好歹。天庭尊贵的九天玄女娘娘投胎到他们那儿,已是福泽深厚的事情,不料他们待你凉薄。我便将他们捉了来,”顿了一下,一字一句的说,“择日处死。”
择日处死!这几个字如炸雷般落在楼心月耳朵里,她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颤抖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嗫嚅着说:“不要,不要……你不能这么做,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或许,你想救他们出去?对啊,能有什么能阻挡九天玄女呢?哦,不可能的。你现在只是个凡人,没有丝毫能力。连这天牢都进不来。或许,你想去找楠儿求情,那你就等着楠儿救出去是几具不完整的尸体吧……楼心月啊,他们是你在人间最重要的人吧。”
天后冰冷的言语,直接磨灭了她心中最后的希望。
她瘫倒在地上,泪眼盈盈的看着那几个被折磨得已经不成人形的人,不停的呼唤,爹,娘,刘大叔,顾哥哥,你们回答我啊,我是心月啊,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不理我啊,我是心月啊……
墨楠气喘吁吁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像一个破碎的娃娃,卑微的跪在地上,向着黑暗中的那几个人祈求温暖。
款冬冒死给他传来的讯息让他直接扔下一干大臣去了金凰宫,可是没有找到她。心急如焚的他出金凰宫时正好遇到了回去的半夏,逼着他说出了心月的下落,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往天牢。这期间的时间并不长,她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心月。”他走上前去,心疼的把她搂在怀里,“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就像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嘴里是令人心碎的呢喃,“那是我爹,他对我可严厉了,小时候背不出来书就会烦我不准吃饭,但是娘舍不得,就会给我偷偷的端饭来。还有顾家哥哥,经常带我去山上偷蘑菇,然后去河里捉鱼,在河边给我就着蘑菇做鱼汤吃,每次被发现的时候,都是他牵着我,拼命的跑,回家会挨打,他就说是他一个人的主意,所以他会被打得很惨,而我吃了鱼汤,还什么事都没有……他们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被弄到这里来,受这样的苦……”
墨楠看着牢里的人,眼中怒火慢慢凝聚。
“是不是只有成为真正的九天玄女,才能救回他们呢……”心月无意识的说出这句话,听在墨楠耳朵里,却几乎吓得他魂飞魄散。还没等他说什么,突然感觉怀里一重,心月已经晕倒在了他的怀里,眼角还带着来不及流出的泪花。
墨楠毫无表情的抱着楼心月进了落桐宫。
将依旧陷入昏迷状态的人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墨楠拉过被子,仔细的为她盖好,然后吩咐了款冬一句,好好看着她。便出了落桐宫。
这笔账,他非要替心月讨回来不可。
款冬刚刚在桌子旁坐定,眼睛余光却瞟到心月徐徐睁开的眼睛,几乎不可置信,太子殿下刚走她便醒了,难到刚刚是装的?难道她是故意避开太子吗?
“款冬,”她挣扎着坐起来,款冬忙过去扶她,顺便坐在了床沿上,“你能跟我讲讲以前的那个九天玄女吗?”
为什么是这个问题?款冬有点反应不过来,正犹豫时,却见心月苍白的脸色,颤抖的嘴唇,模样憔悴,心下一软,想了一会,说到:“其实我也不清楚,当时我还只是太子殿下座下的一个普通的仙君,哪里有什么机会见到那么高贵的九天玄女娘娘啊。不过我有所耳闻,虽然她十分冷漠,也没人敢跟她做朋友,但是本领高强。天后娘娘好像还内定了她做自己的儿媳妇呢。”
“儿媳?是嫁给墨楠吗?”
“是啊。哦,对了,这九天玄女啊,不是天族的哪位小公主,而是鸟族的圣女。九天玄女本就是人面鸟身的嘛。她第一次领兵出征就大获全胜,令天帝很是欣赏呢,不过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天帝就在朝会上宣布,九天玄女娘娘心怀济世之心,故下凡历六道轮回什么的,然后九天玄女就在天宫消失了。太子殿下颓废了好一阵子。从此之后,天宫里,‘九天玄女’这几个字,就成了禁忌了。听那些奴婢的闲言闲语,好像九天玄女被贬,是因为,”款冬看了一眼心月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因为一个司乐的神仙。”
“最后呢,那个司乐的神仙怎么样了?”心月的声音没有一点波澜。
“还能怎么样呢,肯定是不得善终啊。其实没人知道那个神仙最后怎么样了。好歹九天玄女是天后中意的太子妃人选,闹出这种事情来,总是不太好看。所以啊,天帝把这件事情给压下来了。听说太子殿下还为九天玄女下凡一事跟天后娘娘和天帝闹了不少矛盾呢。我有一次看到人间有个酸不溜就的人写了一句‘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觉得这句话用在太子殿下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款冬猛地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便闭上了嘴巴。低头一看,心月不知什么时候眼睛又闭上了,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故意的。她轻叹一声,走了出去。
落桐宫的晚上永远是这样的寂静。
就像寂静的她眼里永远都融化不了的寂静的雪。
心月身着来时那套素白的衣裳,走到一张放着一把古琴的桌子旁。她还记得,有一次,她像墨楠提出想弹一弹这把琴,他眼中却浮现出了复杂的神色。她本就是无心一提,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她素白的手轻轻抚上琴弦,照着自己记忆中的调子,慢慢的弹起来,轻启朱口:“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唱着唱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琴弦上,碎裂。
这是娘教她的曲子,还记得她满脸笑容的夸她唱得好的的样子呢。可是现在,她却在那里受苦啊。
她怎么可以,把她那么爱的他们扔在那里受尽苦楚?
到了现在,她全都明白了。天后就是要她回到原来的样子,察觉到她的不愿之后,便以那样一个荒诞的理由将她的亲人投入天牢,她必然会尽力去救他们,而救他们的能力,只有当她成为九天玄女之后才会拥有……然后呢?然后会怎样,她实在不愿再想……
锦盒里,一粒玉白的丹药闪着莹莹的光泽。
不知道吃下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呢?心月淡淡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