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上,一辆北行的列车“轰隆隆”呼啸着前行,明亮的车灯刺破夜色,照亮前边物什,转瞬又把夜色远远抛在身后,把物什还给夜色。
车厢内,广播早已停播,列车员也不再推着小车来回叫卖瓜子、花生、方便面、矿泉水、茶鸡蛋,把腿收一收,让一让。旅客们熬不过时间,纷纷趴在小桌子上或者蜷缩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打瞌睡,脖子或者胳膊酸疼了,才起身活动活动,露出一脸困顿和疲惫。只有少数几人还在打着呵欠甩扑克消磨时间,一把一把也甩得没滋没味。
一节车厢中部,靠近窗子的一个位置。
刚上车不久的卓航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呼吸着车厢内不知是汗味儿、脚丫子味儿还是啥味儿,听着轮子与铁轨连接处撞击发出的“咣当咣当”声,一点睡意都没有,一会儿想想高考分数下来之后鬼使神差发生的一切,一会儿想想一点都不光彩的童年生涯和当年的亡命逃离,一会儿想想跟魏小慧在一起的销魂蚀骨,一会儿想想未曾谋面的保护对象陶婉,一会儿想想那面诡异的太极圆盘,想得脑袋瓜昏昏沉沉。
第一次离开魏家村远行,卓航心里有太多割舍不掉的牵肠挂肚,对前路充满期待和好奇,尤其一想到包里那面太极圆盘和太极圆盘的神异,就一再提醒自己,就算再困也不能大意睡过去,还过一阵就摸摸抱在怀里的背包。
这个糊涂蛋一到关键时候就犯迷糊,把学过的一些案例和心理学知识全给忘光光了。他把包就这么抱着,还时不时地摸几下看东西在不在,等于时刻在提醒别人,他包里有重要的东西。
卓航抱着包正自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只觉车厢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得有点不大正常,不由一下子睁开了眼,头脑清醒无比。
卓航扭扭坐得酸疼的腰站起来,突然发现车厢一头不知何时站了两个戴着墨镜的长发男子,花格子衬衫露出的前胸和胳膊上,画了花花绿绿的纹身。车厢另一头,三四个同样装束的男子不时俯身掏摸睡着乘客的口袋,或者伸手摸翻行李架上的箱包,虽动作轻手轻脚,但看起来明目张胆至极。旁边醒着的乘客,除了捂紧口袋或者抱紧包裹闪身避让,竟然没人出声。
卓航眉头一皱,见身边和对面三男两女俱都迷迷糊糊睡着,凄白的荧光灯下一个比一个睡相难看,其中一男的嘴角还流着哈喇子,车厢一头两个“眼镜男”正一前一后朝自己走过来,显然没有善意,深吸一口气,低喝一声“把脚收收,我要尿尿”,在五人腿上一人飞速轻轻给一脚,之后即瞪视着种种不解和怒色,背起背包侧身站到过道上昂头向二男走去,留给身后一通抱怨和转瞬的目瞪口呆。
卓航走近二“墨镜男”,见过道狭窄,路被轻易挡住了,眼前的男子还傲慢无礼轻声说了一句“小子,识相的话就掏六张出来乖乖地坐回去,别他妈有事没事乱晃”,眉头一皱突然放声怒喝:“偷不成想明抢吗?老子要尿尿,别他妈挡老子道!”
卓航这一声喊,睡觉的人顿时惊醒过来,车厢内发出一阵骚乱,还有一名妇女在边哭边喊“我的钱包”,不过哭喊声很快就被一声“闭嘴”和几把明晃晃的匕首给压了回去。
男子一惊,上前嘿嘿一笑道:“尿尿是吧?爷也憋得慌,正好一起去。”一说完,卓航就觉腹部上了一件硬梆梆的东西,不用看都知道是匕首或者刀具。
卓航心里一紧,后退一步哭丧着脸道:“爷,我不尿了,我拿钱,我这就拿钱。”
男子见卓航怕了,把匕首拿在手里一抛一接,模样很是嚣张:“知道就好。不过,你他妈搅了爷几个的局,现在涨价了,不是六张,要掏就得掏两千。”
卓航这王八蛋嘴轻轻松松这么一吧嗒,六百就变成了两千,哭丧着脸道:“爷,我是一穷学生,上学的学费还是好不容易凑来的,我把学费给你们了,我上学咋办?爷,求你们行行好放我一马吧!”
男子把匕首指向卓航腹部龇着牙恶狠狠道:“少他妈废话!你上不上学,关老子鸟事!你他妈刚才有种充老子,有种鬼喊狼叫,现在怂了?拿钱,一张都他妈别想少!
卓航斜着身子离匕首尽可能远一些,抖抖索索地把手伸到裤袋里掏出黑色的钱包撕开拉链,露出厚厚一沓百元大钞。
卓航飞快地扫一眼,见另外一男也挤了过来,两人全盯着他手上的钱包看,拿匕首的男子匕首垂在腿边,突然一抬右腿,膝盖狠狠顶上右边男子关键部位,落脚时,却狠狠踩向左边男子的脚,一抬一落用足了力道。
卓航见两声惨呼声中,关键部位被撞的男子匕首掉在地上,双手捂着身体弯成了弓形,脚被踩的男子靠着椅侧弯腰抱脚张嘴喊疼,从心底发出一声冷笑,摆起右拳一拳击在脚部被踩男子的下巴,收拳时,肘部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狠狠击在另一男子后背。
下巴被打的男子惨叫一声向后便倒,身后的旅客惊呼着躲闪避让,后背被击的男子惨叫一声扑在地上抱着关键部位打滚,鼻涕眼泪直流,被卓航在头上狠狠给一脚,登时没了声息。
卓航长出一口气扭身回头,见另外四男手持匕首喝骂着在一片惊呼声中几步冲了过来,把钱包塞进口袋不退反迎,揉身便上:老子形意拳学了七八年,在公安局封闭训练了五十天,对付的就是你们这帮王八蛋!
卓航一偏身躲过第一把匕首,左拳狠狠击在男子腹部,将男子击成“弓”形击在一边,右手顺着第二名男子匕首前伸的方向后缩,翻转手腕夺下匕首,一个漂亮的弧线闪过,男子惨呼一声抱住腿,大腿上只留下一匕首柄。
卓航见后边两男子扭身向后跑,一把推倒挡住自己的二人,紧赶两步飞身跃起,一脚踢上一个脑袋,男子迷迷瞪瞪跑两步,“咚”一声倒在了地上,不知那位乘客快速地伸腿、收腿,跑在最前边的男子“噗通”一声也狠狠摔在了地上。
卓航踩着倒地男子的背一跃而起,半空中一脚踢出,刚弯腰爬起来的男子一下子又扑倒在了地上。
卓航两步上前,俯身一把扭过男子的胳膊夺过匕首,把男子死死按在地上冷冷道:“吞了多少,全他妈给老子吐出来!”
男子半侧着头怒视着卓航道:“你是谁?少他妈多管闲事,当心你狗命!”
卓航一拳捣上去恶狠狠道:“你他妈敢威胁我!告诉你,老子是便衣警察,在这一带等你们很久了。”
众乘客见有便衣警察出头,赤手空拳三下五除二打倒了拿着匕首的六名歹徒,胆子顿时大了起来,绑歹徒的绑歹徒,找还东西的找还东西,车厢内顿时闹成了一团,连邻近车厢的人也挤过来看热闹。
等六人被卓航和一帮乘客一一用裤带或者绳子绑起来,正闹哄哄地把六人身上的东西翻出来认领时,车上的乘警闻讯赶到,一边维持秩序,一边问发生了什么情况。众人七嘴八舌说一通,乘警让卓航和六人跟他们去做调查,还喊了两名乘客去作证。
卓航在一片热烈的掌声和一个个翘起的大拇指中昂首挺胸前行,感觉自己快成了勇擒歹徒的无名英雄。
列车长杨伟民见六个被绑起来的家伙失魂落魄:一人腿上深深插着一把匕首;一人嘴里牙齿被打掉两颗,右脚高高肿起不能沾地;一人脸上肿起高高一块;一人双手搂着肚子,嘴里往外冒血,估计受了严重内伤;两人脑袋瓜晕晕乎乎,其中一人受伤慎重,看来下半辈子可能报废了,不由大吃一惊,立马安排医护人员先行救治,皱着眉头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了解清楚之后,杨伟民见卓航始终不愿意透露姓名,证件也不拿出来,让乘警把受伤轻一些的两名歹徒押下去,把两名作证的乘客打发回去,门一关皱眉道:“小伙子,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火车上发生这么大的事,四人被你打成重伤,一个很可能落个终身残废,我得向上级组织汇报啊。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怎么向上边汇报?万一发生别的事,我怎么跟你联系?”
卓航皱眉沉声道:“我叫卓航,是到京都公安大学报到的新生,不方便对外透露个人情况。”
杨伟民呵呵一笑道:“难怪我感觉有些面熟的,原来你就是卓航,太巧了。你的事我听说过不少,好,胆气过人,身手不错,一身正气,还没有上大学,就敢一个人跟六个拿着匕首的歹徒徒手搏斗,天生是块干警察的料。巧了,我跟你们学校一副校长龚安是老同学、老战友,私下交情不错,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以后在学校有什么需要,我可以出面请他帮忙。”
卓航淡然道:“谢谢,我不想在校期间被人打搅。”
杨伟民双手一拍膝盖站起来道:“行,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这么一来,我欠你一个人情没办法还,倒有些为难了。我看不如这样吧,既然你做了好事不愿留名,我代表本次列车所有员工和乘客感谢你,留张名片给你,以后本次列车的软卧车厢随时免费对你开放,需要的话你打个电话给我就行。”
卓航接过名片谢过杨伟民,见列车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即到终点站京都车站,干脆把包背着回到车厢,在热烈的掌声中拿了行李箱站在另一节车厢门口,跟陌生的旅客一起等着下车。
一下车,卓航摸摸包长出一口气,把名片掏出来揉成一团,扔进了遇见的第一个垃圾桶。
坐地铁,转公交,报到,登记,交学费,领取新生入学须知、宿舍钥匙、饭卡、饭盆、被褥,购买生活用品,忙了一大通后,卓航在食堂草草吃过中饭,关起宿舍门用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声平安,往床上一倒,顿时睡得胡天海地,直到被敲门声惊醒,兀自感觉脑袋瓜木木怔怔。
卓航起身踩着运动鞋脚后跟打开房门,见是白天接待自己登记入学的马上要升大四的学长宋天荣,边揉眼睛边问有什么事。
宋天荣探头打量一眼宿舍缩回头道:“还没吃饭吧?洗把脸,我请你出去小搓一顿。”
卓航憨憨一笑道:“你是师兄,还是我请你吧。”
宋天荣手一摆道:“大名人,你家里什么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下午不忙,我们几个聊的都是你,初来乍到,就当我给你这个小老乡接风了,千万别跟师兄客气。”
卓航说声谢谢,回头穿好衣服和鞋子,跑到水房简单洗把脸,斜跨一背包跟在宋天荣身后走出学校大门,穿过马路拐进了不远处一条巷子。
二人在一家挂牌为“HN老家”的小饭店坐下来,宋天荣问卓航来点酒不,卓航说天还热,要喝就喝点啤的。宋天荣要了两大杯冰镇生啤,点了个油炸花生米、猪耳朵下酒,之后点了个炸八块、糖醋软熘鱼焙面,又要了两碗烩面,边喝酒边问卓航怎么会选择公安大学,凭他的分数,完全可以选个更好的学校。
卓航“咕咚”喝下一大口啤酒,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憨憨一笑道:“宋哥,听我班主任老师说,这可是国内最好的公安类院校,公安大学不好吗?”
宋天荣不解地看一眼卓航,丢进嘴里几丝猪耳朵边“嘎吱嘎吱”大嚼边说道:“入学须知你没看吗?兄弟,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哥当初到这里也是豪情满怀,满脑子想着毕业之后怎么抓罪犯,怎么维护社会治安,可三年一过,眼看要毕业了,却又对这一职业产生了疑惑。”
卓航一愣道:“疑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