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露出的手腕精致,往上是一小截如玉般的手臂,手臂上自手肘往下约有一条十公分左右的伤疤,许是年份久了,留下淡淡一道白印。
莫伊痕的泪水在见到那道白印的时候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过往之事纷至沓来。
在她曾懵懂无知的时候,有一个少年用他尚不强健的小手臂挡下了劈下来的短刀,鲜血汩汩流出,她抬头,只看见他苍白着一张脸冲她笑得明媚。
原本以为被记忆中并不值一提的点点滴滴突然又被捡拾,拍拍灰重新端详时,才发现尘尽光生,万千光华璀璨照耀进她的心房。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们一起经历的竟有那么多,那么多。
莫伊痕心中翻搅不知是何滋味,看世天,也就是绝尘,挽起袖子放血,鲜红的血液通过一根透明的管道流进她干涸的血脉。
她脸色逾见红润,而他脸色愈发苍白如纸。
最终因支持不住而昏过去。
两人并肩仰面躺在赤红色的曼陀罗花海中,神色安详静谧,唇角的笑容似乎可以持续千年万年。
然而事情总是会有后续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画卷里的莫伊痕眼睫动了动,随即听到一声冷笑: “你倒是个有本事的,竟让他为你失魂落魄不知己身何处,哼!”
那声音妖妖柔柔,带着一股子软媚,偏生是个男人的声音,不是齐振还有谁?
今天这条黄泉路上可真热闹。
莫伊痕以为依着齐振的性子十有八九要再次把自己送进阎王殿,不成想他却将她抱了起来: “既然是他爱的女人,我怎会轻易让你做鬼呢。”他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伊痕浑身的毛都快束了起来: “你那么爱他,想必很愿意和幻境里的桃树精过一辈子,那个幻象更适合你心中理想的他,至于他——。”他似乎看了一眼地上失血过多昏迷的人,冷冷一笑: “就让他死在这里吧!”
轻描淡写一句话,听得画卷外的莫伊痕心惊肉跳。
比曼陀罗还红艳的袍角缓缓拖曳过地面,怀中的莫伊痕无意识的睁开眼,透过衣襟间的缝隙隐约看到绝尘无力的搁在地上鲜血横流的手腕。
画面倏忽停止,莫伊痕面色渐冷,眼眸沉静,但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眼底暗潮汹涌,表面不过是风雨欲来的平静罢了。
这是她”死“之前无意中存放在彼岸花里的记忆,正因为有了这些记忆,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突然就理顺了。
比如那日地道里他抱着她说的那一句“信我等我”;比如被齐振幽禁时的突发神力被掰折的铁栅栏;再比如他亲手给她戴上的姝灵玉;缠着她叫麻麻的团子……。
团子……九华……绝尘……世天!
莫伊痕脑子“轰”的一声炸开来,原来是这样,真是好伪装,她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简直是铁青!
好大一个骗局,兜兜转转被蒙在鼓里的竟然只有她一个!
说什么情比金坚,说什么矢志不渝,到头来被耍得团团转的也只有她一个!
团子那个坏小子都知道!
思及此,莫伊痕的脸上更是乌云笼罩,她坐在椅子上,指尖都在轻微的发抖。
“麻麻麻麻不要生气,团子错了……。”
嘤嘤嘤的孩童细弱哭声在莫伊痕耳边响起,莫伊痕看了一眼伏在她膝头光打雷不下雨的小崽子,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知道错了?”莫伊痕冷冷的觑着他。
团子大头连点,对上他妈凶狠的眼神,不禁心中一虚。
“错哪儿了?”
“团子不该,不该骗麻麻。”团子揉着眼睛,抽抽搭搭的说。
“骗我什么了?”莫伊痕不为所动。
“爹爹说麻麻知道他的身份后就不会和他在一起了,团子就没有家了,团子又会被那些坏人扔出去不要团子……呜呜呜……。”
团子说到最后倒是真伤心了,小手使劲的揉着自己的眼睛,莫伊痕心中不忍,又把他抱起来哄了哄,说道: “你爹爹那是脑子被门夹了,上学的时候就知道他这人傻里傻气的,往后可别听他的鬼主意了,看把你都带坏了。”
团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搂着莫伊痕撒娇了一会儿,便回姝灵玉里睡觉了。
日子一天天过,两位鬼界的使者要走的时候莫伊痕摘下脖子上跟随了她三年多的四叶草玉佩拖他们带给绝尘并留下一句话,叫绝尘看着办,两位鬼差心中为上仙大人默哀一秒钟后抖抖索索离开了。
这期间她也不闲着,朝中新老大臣都挨个试探了一遍,也初步确定了朝中局势和培植对象,看似平静的朝堂上实则暗流涌动,某些事情只需一个契机,一触即发。
转眼就到了祈神节的最后一天了,这一天过后冰族的人陆陆续续就进入了休眠期,休眠期过后就是准备应天劫了。
按照冰族的传统该是祭神,至于祭的什么神莫伊痕听到后也不过一笑。
好好地冰族正儿八经的冰蝶不祭,倒要祭大祭司的玄武神。
果然冰族的圣尊没人权。
吐槽了一万遍后,莫伊痕还是不情不愿的穿上了礼服,被轿子抬着游城一圈,接受子民们的瞻仰,最后直奔通神殿。
从圣尊殿到通神殿这段路程需要经过冰牢,轿子突地一顿,莫伊痕撩起帘子询问情况,原来不知是哪家调皮的小孩滚了粒水晶做的弹珠,轿夫崴了脚,被苍崖训斥着下去了。新顶上的轿夫低着头对莫伊痕行礼,莫伊痕伸手去扶,一个纸团骨碌碌滚进她宽大的衣袖。
轿子继续行进,很快便到了通神殿门口,两列冰甲卫士三步一岗站得笔直如松,帘子外忽然探进来一只手,莫伊痕一阵恍惚,然后瞬间清醒,这只手枯瘦干瘪,指骨突出,不知是哪位大祭司的。
莫伊痕正犹豫,帘子外又探进一只手,同样的苍老干枯,手心有粗厚的茧子,莫伊痕毅然握住了这只,被人轻轻带了出来。
轿子外天光大亮,坐了一天轿子的莫伊痕不适应的眯了眯眼,眼角余光瞥到苍崖尴尬的脸,心中忽然很欢乐呀很欢乐。
空漠依旧面无表情,莫伊痕却感觉到他手心里冒出了汗,引着她一步步走上红毯,心中纳闷到底什么事儿让他紧张成这样,脚下还是随着他一步步走上玉阶。
通神外殿大门缓缓开启,一线天光漏进门内,隐约可见殿内厚重苍凉的石像,阴森黑暗的角落散发着陈腐的气息,细碎的灰尘被震落,飘浮在莫伊痕面前,让她看不清晰门内是何景色。
空漠引她至大殿门口便退后一步,站在她身后左侧约一臂之远,伸手便可触及,莫伊痕心知他这是以他独特的方式在关爱自己,心中不免感动。
也正因这份感动,才让她昂首挺胸,以一个王者应有的高贵姿态缓缓步入外殿。
殿内晦暗不明,莫伊痕依着仅有的一点光线看到殿中高台之上盘踞着一座巨大的石像,石像通体乌黑,底座是只乌龟,乌龟背上盘着一条蛇,蛇的上半身直立而起,张开尖利的獠牙,那乌龟也是高昂着头,脖子伸得老长,两只动物四只黢黑的眼珠子虎视眈眈的盯着大殿下的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好大一只王八!
猜到可能是玄武,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来之前莫伊痕就把锁心匙收起来了,此刻她脖子上光光如也,倒也是没有露出破绽。
跟随莫伊痕进来的也就两大祭司八大长老,其余不够等级者只能站在殿外遥遥瞻仰叩拜,随后是一系列繁琐的礼节,盥洗、敬香、跪拜……。
空气中隐隐有兽鸣之声,如远古而来的召唤,亦或是回应冰族人的祭拜,莫伊痕抬头看着高台上的神兽,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神兽的眼睛也在盯着她,目光厚重如实质,将她沉沉压下。
她用眼觑着身后的几人都没有反应,似乎没有听到空气中不安躁动的气息。
空气中兽鸣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姝灵玉里的团子似乎受到了影响,在她耳朵边上直喊着好难受好难受,莫伊痕参拜到一半的动作一顿,随即毫不犹豫往殿门口走。
正低头虔诚参拜的祭司长老们一阵惊愕,反应过来时莫伊痕已经走到店门口了。
站在最末尾的司刑长老王希反应最快,伸手一把拽住了她,神色恼怒的质问道: “圣尊这是何意,祈神日是我冰族一年中最为重要的日子,你参拜到一半甩手就走,是否也太不负责任了,你可知在冰族亵渎神灵是最严重的罪,是要判绞刑的!”
耳边团子的声音不停在想,莫伊痕不欲与他多说,只冷冷道: “这神像盯得我身体不适,放开。”
谁知那王希听到这话反而笑了,那笑容在明明暗暗的殿内颇有几分诡异,莫伊痕一皱眉,就想把他甩掉,奈何王希竟然花了大力气把她钳得死紧。
“不适?历来我族圣尊参拜神像时都无不适的情况发生,莫不是你是个冒牌的,惹得神灵发怒,才会降下神谴驱逐于你?”
他的声音很大,在空荡的大殿内隐隐似有回声,靠近玉阶的几位高等级的官员也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空漠低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麻麻麻麻,里面有东西在吸我,我快抓不住了。”
耳边团子的声音愈见焦急,莫伊痕心中恼怒,便用了三分真气将王希震开,王希一个倒仰栽出去,莫伊痕看也不看,正待要走。
这地方邪门,团子快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