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淡而冷,像极了深秋时节随风而落的晨露,沁凉,他的心不自觉的颤了一下,为她失落而失望的语气。
“不是这样的。”他靠近她,人间富贵竹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声线喑哑低沉,像极了古老庄重的乐器: “我总是不会害你的。”
他抿抿唇,抿出几分鲜润的红,望去竟有几分羞涩。
莫伊痕囧了,脑海中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有朝着预想的状况发展,那想法倏忽而逝,快得让她抓不住,也想不通哪些不妥当的地方。
她也不是钻死心眼的人,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也不勉强你,只当是咱们命中注定不能做朋友,权杖和地图我也会尽力帮你拿到,我父母的安全也烦劳你多多关照,你身上的鞭痕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说,我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紫珂过来送……。”
“够了。”一声低喝打断了她接下来要送客的话语,莲墨一张脸沉沉压下: “何必拿这个要挟我,反正我不过是人见人弃的杂种罢了,任谁都可以揉捏任谁都可以踩一脚,原以为你会有所不同,不外如是。”
莫伊痕被他吼得一怔,眼见着他越说越激动,最后衣袖一拂竟背过身去。
这是——生气了?
这一刻莫伊痕也委屈了,保持距离不行,不保持距离也不行,泥人也有三分尿性,这么甩脸子给谁看呐?
于是,我们素来温和的莫大小姐终于发飙了,手中的药棉擦过莲墨的侧脸,啪一声摔到墙上,与此同时莫伊痕的怒吼接踵而至: “滚蛋,当老娘昨晚白心疼你了。”
树上歇息的鸟儿呼啦啦掉了一地。
莲墨纵身一跃,头也不回的走了。
望着几个纵跃消失在青墙的另一头的人,莫伊痕牙齿磨得霍霍的响,立于窗前伸手打了个手势,两道白影唰的一下从房顶上飞下来,躬身立于窗前。
“怎么把他放进来的。”莫伊痕负手窗前,似笑非笑的看着暗卫头领。
青云幸灾乐祸的看着这个新晋的大总管,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说了不让放进来,叫你昨晚用大总管身份压我!
“这个……那个……。”
暗卫头领支支吾吾,心中一片崩溃,总不能说主子晕晕乎乎的跑到你的院子,他不好意思把有了新主子就把神志不清的旧主子给扔出去吧。
“好,既然说不清先去领二十水火棍,好好想想现在谁才是你主子。”
自从搬来新宅后,莫伊痕便按照自己的原则定了一系列奖惩分明的制度,其中最重要也是最严重的一条就是不能背叛,但头领这样充其量也只能说是工作不察,所以也就给了他二十棍以示惩戒。
暗卫首领欲哭无泪的退下,心中一万只草泥马狂奔而过。
双面间谍不好当啊不好当。
暗卫首领一走,青云就原形毕露,跃进屋子在书桌上优哉游哉的坐了下来,上下打量着这个房间的布置。
莫伊痕眯着眼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说道: “你倒是变得快,不知道远在鬼界的青玄怎么能忍受和你这样的变色龙在一起的。”
青玄被她派去跟着绝尘了,虽然心知绝尘并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但她还是心中不安,派个可以通信的人也好。
青云并不接话,只顾品评道:“这房间看起来倒像是你在人间的布局装修,绝尘对你倒是细心,连这个也考虑到了。”
提到绝尘,莫伊痕的眼神软了软,大清早起的气也消去大半,随手拖了张椅子坐下说道: “说吧,查到什么消息了?”
说到正事,青云也敛起玩笑的神色,说道: “莲墨确实是苍崖的儿子,苍崖这一支并不属于传统的贵族,早年也只是在野工种,专门为修仙人家看管药材的,是属于劳动在最底层的人民之一,但有一次他突然要求面见他主子,称得到了神授之物要求他的主子将他奉为上宾并以国礼相待,他主子将他打了一顿捆了扔进粪桶里,是夜,他的主子整个府上的人就莫名死去,胸腹被剖开,内脏被扯得七零八落,死状极惨,也因此惊动了当时刚刚即位的圣尊叶青,亲自谒见了他,经过一夜详谈第二日便将他迎回帝都奉为左祭司,从此他就一步登天万万人之上了。”
“唔,这跟莲墨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知道莲墨和他的关系?”
“当然没人知道。”青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似乎对苍崖十分不屑: “他在他主家时就和主家的一个家生丫鬟暗通款曲,被前圣尊迎回帝都时估计是看不上一个低等身份的奴婢,悄悄将人沉了河,没想到那丫鬟竟然大难不死,约莫七年后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过来寻他,当时他正是平步青云的时候,自然不能让人抓住他始乱终弃的把柄,于是他不动声色的幽禁了母子俩,当时七岁的莲墨,也成了他的药人。”
莫伊痕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冰族呆了这么久,她自然也摸清了冰族暗地里一些不上台面的阴私勾当,冰族修仙之风盛行,相应的丹药炼制的创新也层出不穷,但炼制出的丹药品质是好是坏有毒无毒是检测不出来的,所以高门府第间多会豢养“药人”来帮他们试药,为了保证他们的臣服以及药效的发挥,多会定期给他们的药人们进行身体上的惩罚以催眠他们的思想灌输从属的概念,从而更好的说出试药的感受。
贵族阶层的势力盘根错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且一般豢养的药人多为死囚或行将就木之人,因此历代以来的圣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他们而言,不试药左右是个死,主动申请试药如被主家看中或还有赦免的可能,因此在死刑犯眼中这或许还是个美差。
但对于七八岁活蹦乱跳的孩子,尤其还是被自己的父亲下药,无疑是残忍的。
莫伊痕眸光一闪,突然想起昨晚莲墨缠着她手依恋的叫他“父亲”的样子,多半是药物催眠的吧。
但是,既然白天他会清醒过来,并且作为手握重权的长老之一,不说与苍崖抗衡,至少能够摆脱他,为什么没有?
青云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说道: “他自然摆脱不了他,莲墨被他老子当药人养了几年,各种千奇百怪的丹药也试了个遍,体内药性毒性紊乱驳杂,好几次都差点要了他的小命,但每次都奇迹般的挺了过来,也该他命大,有次办筵席时他那一辈子唯唯诺诺被幽禁的娘趁前圣尊独自来后院溜达时用长年累月留的尖利的指甲划破了自己的颈脉,前圣尊沿着流到脚尖的鲜血找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她,告知了这个秘密便死去了。前圣尊大惊,但是当时苍崖的势力已经如日中天,于是前圣尊便令人将莲墨偷出送往龙魂士驻守边疆,他在军营也争气,不知是不是当了几年药人的缘故,他耐抗能力耐打能力都超出想象,不出十年竟然在军中扶摇直上,凭借着显赫的军功爬到如今这个位置,本以为从此可以和他爹对抗了,只是没想到他那狠心的老爹在他身上早就下了寄生蛊,从此他们的生命以一种不对等的形式绑在一起,苍崖死了他也得死,苍崖动动手指他就能痛不欲生,相反他死了苍崖不会有任何不适,因此这些年受他钳制帮苍崖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包括……。”
许是说得累了,青云毫不见外的自己倒了杯茶喝了,手握着空茶杯欲言又止。
莫伊痕看他神色,又联系莲墨几次提起母亲的态度,心中几分了然。
“伤天害理当然也害了他的救命恩人吧。”
“嗯。”这次青云难得的没有取笑她,说道:“当时你父母还也不过是稍稍亲密些的朋友,但这些年来苍崖太过张扬前圣尊已经开始联合其余老臣逐步削他权力了,苍崖便伙同了他的党羽设了一场局,坐实了两人‘捉奸在床’之名,而这场局的关键就在于莲墨给他的救命恩人递了一张写有错误信息的纸条,两人当晚双双下狱,待第二日长老会审,但当晚就被俩人逃了,并且带着《鉴神书》私奔到了人间隐姓埋名,一躲就是二十年。”
不知为何,听到预料中的当年真相莫伊痕并没有感到多大的情绪波动,许是思索太多已经麻木,许是始作俑者太凄惨让她提不起心来仇恨,她只是坐在那淡淡的、淡淡的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青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有,而她却露出了微微怅惘的神情,似乎在追忆,似乎在思考,又似乎什么都没想,青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低头静静的抿。
皇城倾轧你死我活,稍不留神便万劫不复,有些关系有些利益有些爱恨,需要她自己掂量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等青云把一壶子冷茶都快要喝完的时候,莫伊痕猛地一拍桌子,转头大喝: “莲墨家的大总管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