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莫伊痕刚刚有点困意,猛然一只手如铁钳般扣住了她的,她一惊,另一只手肘迅速往上一拍。
“啊,痛!”
一声惨叫从上方传来,莫伊痕回头望去,莲墨双颊酡红,入鬓长眉死死的纠在一起,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他攫住莫伊痕的手,似在汪洋大海中抱住仅有的一块木板,因高热而烧得红唇鲜艳欲滴,似抹了胭脂,当真一幅好颜色。
莫伊痕却没空欣赏如此男色,她俯下身,将耳朵低低靠近他的唇,高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耳部敏感的肌肤,他无意识吐出的话语时断时续。
“不要……莲儿……好……疼,不要……不要抛弃……莲儿……。”
最后两字并不太清晰,莫伊痕又凑近了些,几乎把耳朵贴在他唇上: “你说谁,谁会抛弃你?谁在鞭打你?”
莲墨更紧的攥住了她的手,把脸贴上来蹭了蹭,舒服的喟叹。
“莲儿听话,不要走……。”
莫伊痕强忍着把他甩开的冲动,伸手摸了摸他顺滑的发丝,轻轻说道: “好,我不离开你,但你要对我坦诚。”
莲墨温顺的点了点头,紧闭着的眼睛轻轻颤抖,那样子不像喜怒无常的掌兵大佬,倒像是个无助的孩子。
“我吩咐你的事你都有尽力办好?”
莲墨攥着她的手一紧,随即低声说道:“没有。”
“哪些事没有办好?”
“即位大典没有按照您的意思放足够的火药,接风宴没有按照您的意思继续给出提示诬陷她,今天没有按照您的意思在两族会谈上破坏让她得逞。”
莫伊痕心中一动,问道:“为什么?”
莲墨紧抿着唇不说话,即使在烧得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也记得谨守自己的底线。
莫伊痕眼中暗含激赏,语气却陡转严厉,在寂静的午夜震响如梦魇:“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要你何用?”
同时手臂作势要往外抽。
意识到身边的人即将远去,莲墨的手臂更紧的缠上来,话语里竟隐隐带了哭腔: “我说我说。”他顿了一会儿,昏迷中似乎也在挣扎:“她是叶青的女儿,当年那件事我们都有罪,我只是不忍,不忍……。”
说到最后竟然有哽咽之声,莫伊痕心有戚戚然,便好心让他攥住那只手,问道: “今日的教训可记住了?”
“记住了。”莲墨乖乖点头,莫伊痕奖励似的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 “那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我是你的谁?”
“主人。”莲墨张口答。
“你的主人是谁?”
“大祭司苍崖。”
莫伊痕满意的拍了拍他的头,却听见那人带着些许乞求的语气说道: “莲儿,莲儿可以唤您一声吗?”
“可以。”看在他乖顺的份上,莫伊痕大发慈悲道。
“父亲。”
啥?
莫伊痕猛然回头,锐利眼神像猛兽似的盯住他,因为太惊骇瞳孔微微收缩: “你叫他什么?”
原来如此,一瞬间所有的疑惑都在这声呼唤中迎刃而解。
怪不得他左右摇摆举棋不定,苍崖居然是他的父亲,她可以想象每夜每夜被遗弃的幼子伏在地上生受着父亲的鞭笞,只是为了卑微的乞求父亲一丁点的爱。
他看不惯苍崖的行事做法却不得不受着他的钳制,他乞求着那点微薄的父爱却憎恨着苍崖的为人,看似张扬乖戾却心软如泥,喜怒无常只因他每日都生活在痛苦与挣扎中,不得逃脱。
世人只道他手握重权无人敢欺,殊不知他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一颗脆弱柔软的心。
这一刻,她望向他的眼神忽然有些怜悯。
这话问得又快又急,含着几分凶猛的意味,莲墨居然像是害怕似的瑟缩的一下,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紧抿着唇不出声了。
他抿起的唇线又薄又直,绷出几分苍白的颜色,那双手却是死死的拖住她不撒手,莫伊痕想了想终究不忍继续吓他,睡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任由莲墨扒着她的手,伏在床头睡着了。
清晨的第一缕晨曦爬上窗柩,柔柔的洒在床头,莲墨的手指动了动,感觉到手中传来的异样触感,他霍然睁开眼。
这人眼中机警无半分睡意,常人从睁眼到完全清醒至少需要一段时间,而他一睁眼,锋利的目光就将周围上下打量了个遍,最终将目光死死的定在自己紧握的手掌上。
手掌细腻润滑,十指如玉修长,骨节分明而不失玲珑,指尖削削如葱管,指根略有薄茧,磨来粗粗的痒,她侧身以一个极委屈的姿势伏在床头,露出的半边侧脸也是极好看的弧度,唇色鲜亮玉鼻挺直,晨曦载在她的眉梢,卷而翘的眼睫也染上点点金光,将她整个人都提亮了几分,一眼望去不似凡间中人。
他素来不为人所动的唇角也不由得为这一刻的安谧从容而发自内心的弯了弯。
随即。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把她的手甩开,莫伊痕的手背被甩出去打到床头柜上“啪”的一声响。
于是,一个不怎么愉快的早晨在剧痛中苏醒了。
“你个白眼狼,你个杀千刀,老娘活该让你昨天晚上发烧烧死你,让你甩我手……。”
莫伊痕一边龇牙咧嘴给自己青紫一片的手背涂药,一边把坐在一旁满脸歉意的莲墨骂了个彻底。
“诶诶诶,你别动。”莫伊痕拿药瓶子指向想要凑过来的莲墨:“别动啊,再动我叫人了啊。”
莲墨只得无奈的摊摊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深知自己手劲的他知道那一下有多痛,本意想给她上药,奈何她似乎并不太愿意,他便只好扎着手不动。
“好了好了,不就是摔了一下你的手嘛,给你摔回来好吧。”说罢把手往莫伊痕方向一伸。
莫伊痕斜瞟了他一眼,手下动作未停,闲闲的说道: “你昨天晚上爆了个惊天大秘密给我。”
“是吗?”莲墨神色不变,状若无意问道:“什么秘密?说与我听听?我也很好奇呢。”
莫伊痕瞅瞅他,清醒的他实在是太不可爱了,还是昏迷的时候好,软萌软萌的。
也许她看向他的眼神太过直白,莲墨在她眼底似乎看到了一丝了然的神情,一股万事底定的气势,让他突然就没有那么确定了,饶是如此,他仍旧相信自己多年以来练就的自制力,望向他的眼神仍旧强大自信。
“不如,跟我说说?”
莫伊痕定定的瞅了他半晌,半晌过后她笑了,笑意明艳如春日里新发出一蔟嫩黄色的芽尖,他被这笑冲得一阵头脑发昏,不由自主就问了出来。
“昨晚我都跟你说了什么?”
“你说呢?”莫伊痕终于涂好她的手背,举着爪子问他:“不知道昨天晚上是哪个不要脸的跑到我府邸藏在芍药丛里要死不活,被我发现了使劲儿抱着我不撒手,还姐姐姐姐的叫得可亲切了。”
莲墨好看的眉毛扭曲了一下,最终甩出一句“不可能”,看向她的眼神更是充满了质疑。
“不可能?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今天早上你还是抱着我的手醒过来的,不就是叫一声姐姐吗?反应那么大干嘛?”
莲墨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绪,尽管心中惊涛骇浪将要把他淹没,面上看起来却已经是波澜不惊。他高据椅上盯着莫伊痕,冷冷道: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盟友,没想到你如此作弄于我。”
莫伊痕也冷笑:“盟友?我不需要两肋插我一刀的盟友。”
莲墨语塞,只怔怔的望着她,她比他想象中的聪明太多,他竟有些收不住。
莫伊痕见他神情中闪过一丝错愕,心知他又开始动摇,连忙加了把火。
“我也不需要不坦诚的盟友。”
苍崖的宝石,空漠的地图,虽然不知道他拿来有什么用处,但她隐隐猜到,或许多年的压迫凌辱始终是长在他心中的一颗毒瘤,而现在这根刺扎在他心中已经化血化脓,只待某一日连根拔除。
而她,需要做这颗毒瘤的催化剂。
许是莫伊痕的语气太坚决,又许是他又想起自己某些不堪的记忆,莲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几经转换,最终不知何故还是忍了下去,说道: “说到底我们也只是各取所需,我不过问你的事你也无需过问我的事,彼此留一些后退的空间不是更好。”
“好!各取所需是吧?那你半夜跑到我的府里来做什么?别跟我说你走错路。”
莲墨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似乎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最终只是颓然的坐下。
总不能说他受刑之后神志不清真的走错路了吧。
两人均不说话,莫伊痕盯着他,他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间谈判陷入僵局,两人间气氛沉默得诡异。
“算了。”最终莫伊痕泄气似的将药瓶往桌上一扔,瓷白玉瓶撞击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莲墨被这声响激得一抬头,就听莫伊痕低低说道: “我以为我们之间,会比盟友亲近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