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过后,陈妙云怀孕了,吃什么都会吐。她不知道肚子里的胎儿是汪来银还是周乾坤的种,希望自己生的是女孩,像自己的模样。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回忆着自己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前一阵子似乎早已模糊的周乾坤,却又那样清晰,很多往昔与周乾坤在一起的感受好像没有谁可以代替,周乾坤曾经说过的甜言蜜语,仿佛已经遥不可及。那些充满痛伤的回忆,那些带有迷茫的仿徨,她多么想就此搁浅,将其永远遗忘。然而,那些曾经的故事,就如刻在她心底的某种痕迹,任凭她另有所爱时将其抛到九霄云外,但经历了几番风雨涤荡之后,又像破土而出的竹笋。
陈妙云忍受不了寂寞和回忆的折磨,提笔给周乾坤写信:“经历了,就该有回忆!这是多少有情人该有的成全,却又是无情的擦肩而过,那道伤,已深深地埋藏在我的心里。你说过,你心里只有我,我当时天猫到忘乎所以,兴奋到迷失了自己。我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定格在那个瞬间,将其化作永恒;我多么希望,能够再一次收到你的美丽的片言只语;我多么希望,我们永远甜蜜相依,不离不弃!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让我遇见你。我将我们的爱情刻在三生石上面,提醒自己,曾经我们也如此亲近过。曾经,我的世界有你来过。虽不能天荒地老,我愿意承受所有的事与愿违,为了下一个美好的遇见,我愿意再等上几千年,不求永恒,但求拥有。”
……
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农历冬至。一辆马车沿着从伊山镇到新安镇的道路行驶着。赶车的人叫郇善,他微微缩着脖子,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在风中向一边扬起,左眼干枯得有点阴森,右眼也不太明亮,眼角斜着一道显眼的伤疤。
伊山镇铁匠骆宗金夫妇坐在孩子旁边,一边看着孩子一边轻声说着什么。他们是搬迁去新安镇开铁匠铺子,在他们身后角落里散落着一些打铁工具和生活用具。
“拐磨拐,请舅奶;舅奶没在家,找小丫;小丫烧水烫脚丫,一烫烫个仰不(剌)叉。”车里两个孩子一边唱着儿歌一边欢笑着,他们是双胞胎,叫骆大端、骆二端。他们皮肤白嫩,眉目清秀,眼睛里充满天真和好奇,眉宇间透着聪明和灵动,只要开口说话,嘴角便会荡漾着浅浅的酒窝,唱儿歌的声音也非常悦耳清脆,十分惹人怜爱。他们坐在马车中央,用一床棉被裹着,抵御车四周缝隙透进来的寒风。
不过,郇善看着他们的相貌,眉头却深深皱了起来,独眼中闪出一丝凶光。郇善从第一眼看到两个孩子,就觉得有点奇怪,他们完全不像皮肤粗糙、目光呆滞的骆宗金夫妇。他觉得有点眼熟,一想到他的仇人周乾坤年轻时候的模样,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真像!一模一样!”十年前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
郇善从痛苦的回忆中回到现实中来,他忽然想起来听人说过,周乾坤娶了五房太太,还没有一房开花结果的,很多人骂道,周乾坤坏事做尽,就该断子绝孙。郇善觉得十分奇怪,想弄清楚这对双胞胎是否与周乾坤有关系,于是打探起来:“骆老板,我觉得你家两个儿子长得一模一样,外人根本分不清楚。是不是……”
骆宗金对这个话题早已是轻车熟路,赶忙说道:“那是,我们大人有时候也会弄错。”为了便于和郇善说话,向前挪了挪屁股,把车厢前面的帘子撩起来,挂在顶子上。
“我觉得他们很像一个人,会不会……”郇善问。
骆二端笑着对骆大端说:“大哥,这个老年人说话怎么像女人?”
一听这话,郇善心中立刻燃起怒火,扬起鞭子,在空中打出一个清脆的“啪嚓”声。马车突然加快起来,骆家人猝不及防,身体向后倾倒。
骆宗金打骆二端一巴掌:“就怪你这个孽种!”
骆二端申辩道:“大大(父亲),不是我赶车的,你干吗打我?”
骆大端:“就是怪赶车的老头!他就是吓人!他眼睛和人家也不一样,眼边有疤。”
骆宗金打骆大端一巴掌:“人家眼睛什么样子关你什么事?”
郇善心中再一次燃起怒火,但他这一次忍住了,扬起的鞭子又收回来,叹口气,苦笑着:“我小时候跟你们一样,也是浓眉大眼,可是,玩耍时被小伙伴用弹弓打伤了。”——这是他惯用的掩饰真相的谎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