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五年四月二十日,汪正善在镇公所“升堂”审问谢大中,谢大中的罪名是偷贩私盐,那放在周景侠家的三口袋咸鱼干子被作为证据,六合车被作为作案工具,周景侠被作为证人,一应到堂。
周景侠“退堂”后回到家中,破口大骂汪正善人面兽心、不是东西。
周乾坤很是吃惊:“大大,你怎么骂大姑爹呢?他可是镇长哟!”
“唉……太狠毒了!他说你谢大叔是贩卖私盐,那可是大罪呀!恐怕不死也要坐一辈子牢的。可怜你谢大叔……唉……还有他家中那个瘫痪的媳妇……”
“那谢大叔承认了吗?”
“我本来看到他头上有伤疤,以为他受了刑罚,被逼供了。”
“他承认了?”
“承认了,他承认他在陈家港的盐场偷了盐,然后用盐腌了鱼出去卖。”
“用盐腌鱼也算贩卖私盐?谢大叔揭发了大姑爹拿走人家钱的事情了吗?”
“没有。汪正善说什么,你谢大叔就承认什么?我开始感到很奇怪,后来,我见他呵欠连天的样子,才知道他是犯大烟瘾了。汪正善,哦,你大姑爹看他痛不欲生的样子,还给他服了一颗药丸子。”
“是大烟膏吗?”
“应该不是,大烟膏是黑色的,那丸子是白色的。你谢大叔吃了那颗丸子,马上来了精神。那玩意比大烟膏子还厉害!”
“那是东洋大补丸!日本人做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的?”
“王先生说过的。谢大叔还有救吗?”
“退堂以后,我去求你大姑爹饶了你谢大叔,他说可以的,但有个条件,我必须做一件事。”
“什么事?”
“他要我写一篇文章说他的好话。”
“这个容易的。”
“哪里容易?说他是得到天上神仙的帮助,他的钱财都是神仙给他的。”
“真的吗?”
“我问过他怎么知道你谢大叔的事情,他也说是神仙让他知道的。唉……我也觉得奇怪,简直不可思议!”
“大大,那你就赶快写吧!写好了去救谢大叔!”
“唉……我哪里会写这样的文章?”
“我来试试看!我看过《聊斋志异》,可以按照那上面的写法写,写大姑爹善良,得到神人的帮助!”
“别说傻话了!那样的故事,有谁会相信?他能看好吗?老百姓又有几个识字的?有谁稀罕看那玩意?”
“那你管它干什么?只要大姑爹喜欢就行了。”
“唉……也是。你就写吧!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
第二天,新安镇镇公所门前公告栏里贴着两张鲜艳的红纸,红纸上是用工整美观行楷书写的题为《汪公其人》的文章:“新安镇镇长者,汪正善也。此公四十有二,少时赤贫,父兄劳作供其求知,终成。月薪定,生活足。每与友聚,思父兄之不易,辄涕。遇公休,则沽酒置肉至兄家,或躬于垄上,或涉足于水田,勿敢惰。邻劝:公今富贵,何愿劳作?答曰:我虽小富,然兄亦吾之手足矢。彼长面土背天,吾心何忍?且少时助我,其恩岂敢忘乎?至晚,兄邀其抵足,然公恐其扰兄,不从。无奈,宅后有僻宅,久无人居,人言有邪。公坚称欲入其屋,遂从其愿,公坦然入居。公视榻上草有爪痕。卧其上,筋疲肉痛,骨吱吱然而不能眠。初更,公迷迷欲睡,忽觉床脚上抬,借月光细观,见二小儿戏。公曰:吾倦不堪,勿戏,远去!俄尔,有美妇拥小儿,视榻惊呼:阿翁速至,有雀占吾巢,不得眠!即出一翁移视曰:此仁德之公,尔等需另寻他处,弗扰!妇遂去。翁随令一仆出,掌摩公躯,掌移处,痛楚立消。翁曰:感公义,愿出丸一枚,助君寿卅载。即自口中吐出一丸,启公口入之。公觉丸入嗓嚯嚯然,五脏腾转,秽气尽出,后觉神清气爽。晨起,公觉口有异物,则脱齿重生;面镜,花发乌换,雄姿英发俨然弱冠之子矣。偕子出,邻人见,莫辨长幼,奇之问公,而公笑而不语。”
公告栏前时不时地围上来一群人,周乾坤和汪来银轮番一边读一边用白话解释着。
汪正善站在镇公所镇长办公室的玻璃窗户后面,得意洋洋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忽然,一群人散了,一人经过窗口时刚好骂道:“呸!马屁精写狗屁文章!写这种文章的人养小鸠(生小孩)一定没屁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