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侠回到家中,用戒尺把周乾坤的两只小手打得通红,然后,叫他带着周法洪出去拾粪。
那年头,乡下人穷困潦倒。周景侠不忍心在他私塾里读书的孩子辍学,想了一个办法——号召他的学生每天早起拾粪作为学费——周乾坤、周法洪当然也不能例外。周景侠还编了“公鸡啼,忙爬起,为前途,背粪箕。”、“庄稼一支花,都靠粪当家。嗅了粪便臭,骑得状元马。”等等顺口溜让学生们背。
周乾坤叫上周法洪,兄弟俩挎着粪箕,胳肢窝里夹着粪勺,匆匆忙忙踏上拾粪的征途。兄弟俩单薄的破衣挡不住凄厉的寒风,因为怕冷,他们学着大人在腰里勒根稻草绳子。
大雪过后,茅草房檐上融化了的水遇冷,冻成冰凌,有三、四尺长,像棍子一样从低矮的屋檐一直拖挂到地面。屋外的水缸,一夜过来就被冻塞满了,还有被冻裂的。
雪地上,总有小动物的爪印子:梅花状的是小狗的脚印,竹叶状的是野鸡的痕迹;而更多的是野兔子、老鼠之类的。而野鸡野兔之类,总被拾粪的人视之为不祥之物,因为有“早见野鸡晚见兔,定有晦气挡不住”之说。
在那连人都吃不饱的年代里,又有多少狗屎呢?周乾坤见到周法铁挎着满满一粪箕的粪往回走,真是又眼红又纳闷:这个周法铁仗着自己兄弟五个欺人讹人,读书不认真,经常逃学,可是拾粪却非常厉害。周乾坤知道他偷庄人茅厕里的粪之后,也想过去偷,但聪明的庄人在发现“宝物”遭到偷盗后,晚上便将茅厕里的粪冲到池子里,浇上水冻实了,这样就防偷了,让周乾坤大失所望。现在周法铁又是拾了这么多粪,他不会是半夜三更就起来的吧?周乾坤百思不得其解。
转了几个庄子,周乾坤兄弟俩就不觉得冷了,还淌了汗。他们突然发现前方有一条狗后腿下蹲着,翘着尾巴,正在用劲拉屎。兄弟俩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前方的狗,等着那狗把屎拉完。如果狗受到惊吓,他们可能前功尽弃、一无所获。
“是乾坤弟弟……还有法洪哥哥吗?”忽然传来席丫头的招呼声,把那条正在拉屎的狗吓跑了。
席丫头是在周景侠家念私塾的唯一的女生,长得十分秀气,嘴巴又甜,讨得周家老少三代人的喜欢。
此时此刻,周乾坤对席丫头破坏他们的战果十分生气,又觉得自己拾粪的样子太丢人,便对周法洪说:“大哥,我们不理她!我们就装着没看见、没听见,快走!哼!她跟我一样大的岁数,凭什么叫我弟弟?”
周法洪仰起头,对着席丫头的方向大声喊道:“席丫头妹妹……小乾坤说,我们不理你……他不喜欢你叫他弟弟……他不喜欢你……我喜欢……”
周乾坤打了周法洪一巴掌:“你怎么这样痴头瓜脑(笨头笨脑)的?哪来这么多废话?快走!没有席丫头,你就跟傻子、哑巴差不多,哼!”
“小乾坤,你是王八蛋!你打我干吗?席丫头是我媳妇呢!”
“什么?她是来我们家念书的,是我们同学,是大大的学生,怎么是你的媳妇了?你呆里呆气的,还想找媳妇?谁稀罕你?”
周法洪显得不屑一顾的神态:“我夜里老是和她拜堂呢!”
周乾坤笑起来:“哈哈哈……噢……你是在做梦!”
“是,是做梦,跟真的一样的。我们还精光光地睡在一起,还……”
“还干嘛?”
“不说给你听了!反正他不是你的媳妇!是我的!”
……
这一天早上,兄弟俩没有拾到多少狗屎,担心回家大人说他们偷懒,会挨打的,怎么办呢?周乾坤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跑到河边,将河堆上的黑淤泥拌点牛屎,再搓成狗屎的模样,放到粪箕里冒充狗屎。
那天掌管收粪的是周兰氏,她见到两个儿子的粪箕都是满满的,十分高兴——周乾坤轻而易举地蒙混过关了。可是,周景侠觉得奇怪,于是,冒充狗屎的黑淤终于没有逃过他的“火眼金睛”。周景侠摸过戒尺又要责罚周乾坤,周兰氏叫道:“当家的,小乾坤的手再打就烂了,你还让不让他写字了?”
周景侠连忙抓起周乾坤的双手看一眼,发现确实已经红肿,心中涌起一丝疼爱、痛惜之情,于是,他改变责罚的方法,当即罚周乾坤做一首“七步诗”。还好,作诗难不倒周乾坤,只见他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然后脱口而出:“月落乌啼霜满天,起早拾粪不敢眠。家前屋后找狗屎,捡到箕里就是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