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障河又称西五丈河,这里的村民以渔猎为主业,以农牧为副业,过着鸡鸣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般生活。由于村内周姓较多,村子又较大,因此被叫作大周庄。
武障河口南岸是一条沿河小街,街其实就在河堤上,一排曲曲弯弯、歪歪扭扭的柳树成了街和河的分界线。这条街颇有江南水乡小镇的韵味,街南面旧宅联袂,周乾坤的家就在小街的东头。
周乾坤出生之时,正是中日甲午战争之后中国老百姓最为苦难深重的日子,周家的生活也一年不如一年,现在,周家已经成了寒门。原先豪宅的飞檐挑角已经脱落殆尽;油漆剥落的木板门,好像一张老态龙钟的脸;凹陷而光滑的门槛,是时光打磨的印迹;处处裸露的墙缝,黄泥似粉,在缝隙间流淌着……
一九一三年十二月四日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武障河口原本有点狭窄的街道却空荡荡的,显得十分冷清,唯独街西头炸油条、打朝牌(一种烧饼,像古时官员上朝时候腰间的牌子,故名之)、摊煎饼、烧豆腐脑的摊子生意兴隆、热闹非常。
新安镇的人特别喜欢吃油条,叫油条、油鬼子、油果子的人都有。摊子的主人叫惠山石,从新安镇南边的惠庄才搬来没几天,因为他的手艺好,原来这条街上卖早点的摊子大多被他拉了过来。
虽然寒气逼人,惠山石一家老少三代八口人却忙得热火朝天,两张桌子上,坐满了吃喝的人,盛油条的筐子前面,排着一队人。
周乾坤跑到油条摊子旁边,拉着排在队中的周景侠衣角:“大大,怎么到现在还没到买油果子?快买吧!碗里的稀饭都凉了。”
周景侠不耐烦地:“急什么?没看见在排队吗?等等!”
周乾坤咽了咽口水说:“我快要饿死了,我一个人就能吃二十根油果子!”
惠山石一听,笑着问:“你说什么?你一个小鸠(小孩子)能吃这么多油果子?”
周乾坤显出不屑一顾的神态:“那有什么呀?”
惠山石停下手中的活,一字一板地:“你要能一个人吃这么多,我不收你一文钱;假如你吃不完,你大大(父亲)就必须要给钱的,吃多少付多少。你还敢吃吗?”
周乾坤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行!”
周景侠直摆手:“要不得,要不得!吃多了会撑着的。”
惠山石笑着说:“小鸠只要吃得下,就受得了。油果子又不涨肚,不碍事的。”
周景侠见那么多人看着他,感到很尴尬,嘀咕道:“过日子要细水长流,哪能这样折腾?”
惠山石抬手摸着周乾坤的头,对周景侠说:“你就让孩子吃个够吧!我要看看,这么小的孩子究竟能吃多少油果子。你放心好了,他要是把油果子吃完,我绝不会收你一文钱;要是吃不完,我也不会实足收钱的,顶多收你本钱。”
有人高兴地叫起来:“我听说周先生家小二子十分聪明,没想到还有吃油果子的本领。今天,我们又要大开眼界了!”
惠山石从铁丝筐子里数出二十根油条放在旁边的一个空篮子里,再把篮子提到周乾坤面前:“吃吧!”
周乾坤开始一根接一根地吃着油条,吃了十二根后说:“我想回家喝点稀饭再来,行吗?”
惠山石说:“行,快去快回!不要忘了,你大大在这儿等着呢!”
不一会,周乾坤的哥哥周法洪穿着刚刚周乾坤穿的衣服跑到油条摊子前,把筐子里剩下八根油条吃掉。
惠山石叹口气说:“这孩子饭量真大!”
周景侠拿出几张纸币朝惠山石手里塞,可是,惠山石怎么也不肯收钱:“愿赌服输!我要是收钱,不是跟小鸠耍赖吗?你让我这张脸朝什么地方放?你这不是不让我做人吗?”
周法洪叫道:“大大,我还要吃!他吃了十几根……”
周景侠赶紧用手捂住周法洪的嘴:“不能再吃了!再吃会撑死你!跟我回家喝点稀饭!”
周景侠一边拖着周法洪走,心里却在纠结着:自己要是告诉惠老板事情的真相,这条街上的人很快就会知道,那自己以后就没脸见人了,谁还愿意把孩子送来念书?不说吧,惠老板又不会收钱,人家做生意也不容易,哪能经得起这样折腾?况且,要是惠老板以后自己弄明白怎么回事,那还得了?俗话说,从小偷针,到大偷钉。像他这样从小就费心机占人家的便宜,长大了如何是好?唉……还是先回家狠狠教训教训小乾坤再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唉……我这两个儿子,一个太傻,一个太精,这个是不是老天爷在捉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