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潇潇不可追
荞荞安
2024-10-09 21:59
天气越来越冷，周乾坤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早一点放年假，可是，周景侠仍然一如既往地天天按时给学生们上课，就是不透露哪一天放假。
七、八个学生天天早上去拾粪，能够用来交学费的狗屎日见其少，周乾坤高兴极了，以为学生拾不到粪交学费，周景侠总该宣布放假了吧，可是，周景侠就是不宣布放假。
一九一四年一月二十五日，离过年还有五天的时候，学生们终于盼到了周景侠宣布放假，一个个欣喜若狂。
武障河上接柴米河和运盐河，下与灌河相连入海。在海水与淡水交汇处，产生一种浮游生物——虾籽。其实它不是河虾的籽，只是取个名而已。虾籽味道鲜美可比鲈鱼，且惟在灌河流域方能吃到。此物虽然一年四季都有，但春夏气温高，容易失去鲜味。冬夜无风，灌河里早潮的虾籽堪为珍馐。寒夜，大白菜烧虾籽，佐以辣椒，辣在唇上，暖在心头，是最能下酒解愁的。
周乾坤早已厌倦了拾草与捡粪的事情，放假之前就串通了他傻乎乎的哥哥周法洪。一听到周景侠宣布放假，兄弟俩便烂打蛮缠着周兰氏，一人要了三块钱纸币，要做虾籽买卖。
兄弟俩起了个大早到武障河码头上打（拿货）虾籽，因为去迟了就拿不到货。渔船老板杜承如迎着潮水过滤出虾籽，装满他们的小木桶，一称，正好四十斤，以一毛三一斤的价格批发给他们。
兄弟俩便雄纠纠、气昂昂地抬着装满虾籽的木桶走向村庄，准备以二毛一斤开卖。
常言道“远路无轻载”，兄弟俩抬着抬着，肚里的山芋稀饭在几泡尿之后就没了，接着心慌气短，浑身泠汗。刚拿来的货，还没开张，总不能扔了吧？没有办法，只好边走边歇，好不容易抬到庄头。可接下来的难题又来了——做生意需要吆喝，可周乾坤总撕不开脸皮吆喝。后来兄弟俩商量采用“抓阄”的办法，谁输了谁就吆喝一个庄子。
周乾坤做了手脚，头一阄是周法洪输了。于是，周法洪扯开公鸭嗓子，傻乎乎地吆喝着：“卖虾籽喽，哪家要吃虾籽呀！”
他们把大周庄转了遍，可一斤虾籽要二毛钱，庄户人家花得起的不多。有的人家经不住小孩闹，提出要以二斤山芋干兑换一斤虾籽。周乾坤一合计，觉得划算，便换出了好几斤。不过，这样的买卖却在增加着他们肩上胆子的重量。
终于有了生意，周法洪的嗓门更大了。周乾坤又叫他在吆喝的内容中加了一句“二斤山芋干子换一斤虾籽喽！”
到了第二个庄子，还是周法洪倒霉，抓阄又输了。随着走的庄子增多，他们的担子变得越来越重了。
周乾坤看到前面有一个拖着黄鼻涕的小孩，把一块二尺见方、一寸多厚的冻块用柴管在上边吹化一个洞，用绳子栓起来拖着玩。周乾坤与周法洪一商量，便唤过那个小孩，用一斤虾籽与他换了冻块，打算将装虾籽的水桶与装山芋干的口袋放在冰冻上拖着走。可人算不如天算，那地面凹凸不平，水桶放在冰块上面颠个不停，几次掉下来。
这个办法根本不行！周乾坤想找那个小孩把虾籽换回来，可人家早已不知去向。唉，苦命的人呀，接着抬吧！
到第三个庄子——管庄时，周法洪看穿了周乾坤的鬼把戏。周乾坤抓阄输了，他只好学着周法洪的样子，开始吆喝起来。
突然，周乾坤发现前面不远处好像是席丫头，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面前有条地缝让他钻进去，可遗憾的是地面上并没有缝。他像逃兵似的，催周法洪快走。
他们继续向前走。不一会，冷不防地从一个草堆洞里冲出一条下窝狗（刚生了崽的母狗），这种狗护崽母性特强，性情特凶。
周乾坤想起来“好狗怕三蹲”：你只要蹲下身子，狗就以为你是在拿东西打它，它就会退却。可走在前边的周法洪根本不懂这个，放下扁担撒腿就跑；狗见他跑，就更加凶猛地去追。这样，周乾坤不用“三蹲”却得以安全。
等狗被主人喝退，周法洪才哆哆嗦嗦地来到木桶边，却见尽管木桶还完好，可虾籽却戽（溢出、满出）掉不少。
……
天要黑了，他们的木桶也见了底。兄弟两个人拖着散了架的身子回家，心里却有一点成功的感觉。
回家的路上，周乾坤一边走着一边盘帐：进四十斤，卖出三十斤，戽了几斤，与小孩换冰冻去掉一斤，分称折了几斤；换得山芋干二十六斤，鸡蛋三个，毛票子二块九毛三分，还有一户欠二毛钱帐。
……
过了两天，渔船老板杜承如碰到周乾坤，笑着问：“周家二少爷，怎么不卖虾籽了？”
周乾坤垂头丧气地说道：“不划算，分称时折耗太大。这行不好干，以后再也不干了！”
杜承如笑道：“小屁孩不会做生意的，你看人家老生意鬼子，哪一个不是朝虾籽里兑水或者兑豆腐渣子？他们十斤虾籽能卖出十一、二斤呢，哪有折称一说？”
……
第二年春天开学时，席丫头见到周乾坤，当众学着他的腔调叫着：“虾籽啊，哪家吃虾籽呀？”
懵懵懂懂的周乾坤哪里知道这是席丫头喜欢自己呢，他当时只是感到血往头上冲，愤怒不堪地骂道：“去你妈个臭*的！不要脸的骚*丫头！碍你什么*事？狗逮老鼠——多管闲事！呸！”
席丫头被周乾坤连珠炮似的脏话骂哭了，气呼呼地跑回家，发狠说，再也不念书了。
周景侠三番五次上门动员席丫头回他家私塾念书，可是无济于事。
因为这件事，周乾坤被周景侠毒打了远远不止一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