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激情热烈,让柳树下一池绿水心情起伏,就像黄四娘的胸脯。黄四娘红着眼睛说:“老爷,您真把四娘忘了,都这么长时间没来看四娘了。您不来厨房的这些日子,四娘我可是难熬无聊啊。”范进老爷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韩林儿这贱农经常来欺侮你吗?”黄四娘就皱眉说:“冯夷那小子也经常给我脸色看呢。”范进老爷就想起冯夷和韩娥子一起偷厨房馒头的情景,而他最忌讳的就是下人拿府里的东西。“这小东西,以前我还真看走眼了。”范进老爷在心里骂了一声,要不是去年地动冯夷救了他一命,他早就把冯夷丢进粪坑灌一顿大粪。范进老爷抚摸着黄四娘,好言好语安慰了一顿。
范进老爷最喜欢折花掰柳走马观花玩弄女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读书写字抑扬顿挫之乎者也。在他心里,玩弄女人让他容光焕发永葆青春,读书写字却让他知道了世间什么是最痛苦的事。从小他就不爱读书,范老太爷扯着他的耳朵也只灌输了几篇诗经。所幸范进老爷虽然不识几个大字不知稼蘠,却会用人,老管家和下人把范府和范府的百亩土地治理得井井有条。范老太爷怜他独根孤种,且范府祖业有百万之富,无忧生计,也就溺爱纵容不管他了,青袖一甩,躲进“文章轩”里读书诵经颐养天年。前几天范进老爷进去问候,老太爷要他把伺候研磨铺纸的整理书稿的牛尾巴领回去。
老太爷仰屋著书,用了两年时间断断续续写了一稿《范氏读史笔记》,却被不知事理的牛尾巴把其中大部分当做引火之物投入火炉。待牛尾巴发觉已经晚了,老太爷两年心血顷刻化为乌有。牛尾巴自知闯了大祸,不敢对老太爷明言,只是推脱不知。老太爷找不着那大半书稿,犹如丢了魂魄,犹如胸中巨锤,犹如大病一场。老太爷一生富贵加身未遇挫折,丢失了视作性命的书稿才知道什么是劫难,哭道:“天丧我也!”摇摇欲坠之际,恰被送水进来的冯夷扶住。冯夷劝他:“太爷不必太多悲痛,人活世上,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都会碰上。既然碰上,就要迎头面对。”然后给太爷讲了一株小草的故事。那小草生在荒郊野外的贫瘠土地上,自幼无人管理,颜色泛黄毫不起眼,少年冯夷挖野菜时还踩了它一脚。冯夷以为小草肯定会死了。谁知日后再次经过,发现那株小草不但成活,而且还开出了一朵小花迎接他。他喜出望外,把小草移植到家中,以后每年春天它都会开花,让冯夷惊喜。冯夷对老太爷说:“只要心里有生机,那些看似死掉的事物都会坚韧复生。太爷您不妨把丢失的大部分重写一遍,说不定会另有感悟,写得比以前的还好呢。”老太爷就在心里叹息一声:“你这小厮说得倒轻巧!墙倒了可以重垒,饭凉了可以再热。唯独写书一事不可重复也!上代文学大儒曹氏写了一辈子都没写完一稿《石头传》,况我范氏乎!复写几成奢望矣!坚韧复生,谈何容易!”心里虽悲哀,但小厮冯夷却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老太爷要儿子给他换一个聪明伶俐手脚麻利的小厮来。牛尾巴如获大赦,跟在范进老爷后面紧溜地回到前院,庆幸终于可以脱离书卷苦海了。范进老爷见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就问:“你也感觉读书很苦吗?”牛尾巴说:“那时当然。我虽然不会读书,但每天一听见老太爷读书诵经声就头痛欲裂。读书是天底下最最痛苦的事。”他却不知,天底下最最最痛苦的事就是一个写书人忽然不见了他沥尽心血熬就的书稿。范进老爷对牛尾巴的话深有同感,就给他派了一个出体力的活。体力活只须多动手脚多流汗,不需要动脑,牛尾巴很乐意干。
范进老爷想了一下对黄四娘说:“从明天开始,牛尾巴到厨房里为你劈柴担水,让冯夷到文章轩伺候太爷去。他来府里几年日子过得太舒心了,该让他去吃些苦头了。”黄四娘啊了一声,心里说:“伺候太爷也叫吃苦头?这岂不便宜冯夷那小子了?”但已想到牛尾巴初生牛犊似地身板,心头突地一跳,说:“全凭老爷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