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银针亮

乳山镇北上肋骨岭，西连卧龙山，东接平安县城，南下江南坪。交通四通八达，虽是一个镇，其面积比寻常的州县还大。镇中心六街三市，货殖通财。鼎盛时期，街人都是衣冠隆盛，人物豪华。镇上最著名的豪门大宅当数范顾两府，其次就是专做麻袋编织的周府了。范顾两府乃豪门名庭，方圆几十里的人一提起，都会啧啧称羡，甚至拿它们和当年赫赫威名的宁荣二府相比。尤其是范府，经近百年风雨不坠，更是让人侧目。其实在有些人心里，他们关注的不是范府的百年基业，而是范府的“积云堂”。

多少年来，“积云堂”上空风烟滚滚，牵引了众多目光。它自范进老爷祖上创建以来，至今已逾三代，是范府库房重地。虽是库房，却不纳真金白银，其内收藏的都是些高雅之物。有佳刻古椠，精写旧抄，还有碑帖印谱，但更多的则是二百部五百册的藏书，卷帙浩繁不能言尽，藏书充屋，五楹俱满。其中就有一些珍贵的古籍书画藏品。据说，范府珍藏的书画珍品都价值非凡。范府家训云：积云堂佳刻旧抄可任人观阅，唯古籍书画不能轻易示人。而一些重要的古籍，更是置于秘地，隐而不宣。

  “积云堂”和“钟德堂”只隔一墙。“钟德堂”在上次的地动中损塌了一角，范进老爷自是马上派人把它补好了，而且连其余的部分也修葺一新。大夫人说，那么多的房屋都没倒塌，为什么偏偏供奉祖宗牌位的钟德堂就塌了呢？这是不是祖宗显灵怪我们这些不屑子孙没有照顾好钟德堂呢？然后就不顾范进老爷的劝，自己和贴身丫头小美伊搬进了“钟德堂”东边厢房，说要好好守着“钟德堂”，免得先祖在天也不安心。大夫人搬进“钟德堂”，别的下人都赞她对祖上的孝敬之心，其实最明就里的也就只有黄四娘。她知道大夫人看不惯范进老爷整天去外寻找女人，尤其是大胸脯的漂亮女人。她就常常往大夫人那里跑，陪大夫人说说话。

大夫人出身亦是高贵，嫁于范进老爷后却管不住范进老爷的花心，于是眼不见心不烦索性搬进“钟德堂”一个人静心。大夫人本姓周，其父亦喜欢收藏古董，却以做缝制麻袋发家。所以她在娘家做小姐时就喜欢把玩一根银针，而且进了范府做了大夫人后还是随身带着银针。有哪个下人做错了事，她就会做出要扎的姿势，让下人吓得两股战战浑身冷汗。而且有一次大夫人还真把又亮又长的银针扎进了下人三狗子的后腚，原因是三狗子对小美伊起了歹意，把小美伊逼在墙角又搂又抱还摸。小美伊虽说进府做大夫人贴身丫头不过一年，却因其聪明伶俐，深得大夫人疼爱。大夫人恰巧碰上，不由分说，把从不离手的银针一下子就扎进了三狗子一耸一耸的后腚。三狗子嗷地一声蹦了起来。大夫人动了狠心，银针拔出来又扎进去，嘴里还咒：“扎毛虫，扎毛虫，银针扎，麻线缝，看看你害疼不害疼。”三狗子就捂住后腚，哀叫：“疼，疼，疼死我了。求夫人您饶命。”大夫人看着银针上的血恶狠狠地说：“这就是欺辱母婢的下场！”让躲在大树后观望的范进老爷心头突突打颤。范进老爷从此怕看见大夫人和她的银针。

大夫人把玩着银针，银针在她手里悄悄捻动。小美伊引黄四娘进来，黄四娘惶惶问：“大夫人，您唤我有事？”大夫人说：“也没什么事，只是几天不见有些记念。想和你说说话。”黄四娘忙道谢：“四娘只是一个下人，怎敢劳大夫人上心，您有话尽管问。”大夫人轻轻哼了一声，说：“今日老爷又曾欺辱你了？”黄四娘脸色一红，说：“大夫人说得是哪里话。我只是一个下人，老爷教训我，那也是我的福分。”大夫人又冷哼一声：“老色鬼好色一生，折腾女人无数，我倒真希望他那里有一天一蹶不振一劳永逸。韩娥子那边怎么样了？”黄四娘说：“少奶奶滋润着呢，老爷整天像看宝贝似地守着她。”大夫人手里银针亮光一闪，心里暗恨道：“妖娥子，真是个妖娥子。”又说：“少奶奶那里如果有预兆，你要赶快要我知道。”黄四娘知道大夫人说的预兆是什么，心里不由突地一跳。大夫人看了她一眼，说：“四娘，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人。曹老管家一大把年纪了，范府里里外外的事他想管也管不过来了。我曾经和老爷商议过，准备从下人中另提拔男女两个主事。而我呢，知道你在府里已经多年，而且很还能干。府里下人有几十口人，男女又各占一半，如果能成为女主事，那也能支使一群人。”黄四娘心里不由一动。大夫人接着说：“你好好为我效力，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黄四娘心头狂跳，扑通一声跪下，说：“四娘多谢大夫人费心。至于少奶奶吗，我进去送饭事发现她曾经呕吐了几回，看来少奶奶有预兆了。”大夫人眼皮轻轻一跳，说：“有怎么快？老爷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吗。”微微沉吟一会，对黄四娘说：“你起来吧。过几天大小姐就要从城里回来了，你要差几个麻利的人把凤芳庭提前打扫好，一定要收拾得利利索索，而后美伊自会去检查。大小姐在城里呆了这么多年，好干净。”黄四娘啊了一声，问，哪个“凤芳庭”？大夫人说，就是南边那几间屋子，虽然老了点，但比较干净，我一直为小姐留着，空到现在。黄四娘答应一声。阳光从窗户外飘了进来，盯上了大夫人手里的银针，银针在阳光里闪闪发亮。黄四娘瞟了一眼银针，头也不敢抬就退出去了。小美伊送到门外，说：“四娘慢走。”

回来后见大夫人正眼望窗外怔怔出神。窗外有有一株古梅，梅枝凌乱纠结，像是热恋情人纠缠的情思。这株古梅是大夫人特意从别处移植过来的。小美伊知道大夫人又在想大小姐了。大小姐出生时天降大雪，空中正好有一只落单的大雁振翅高鸣，于是就取其名为雪雁。雪雁自小异相，出生后就啼哭不止。几岁了还是如此。为此范府上下愁恼不已。范老爷就找游走四方的秦半仙来看。秦半仙说：“雁本高寒好奔远方，小姐是娇贵之人，不服现在乳山镇薄土弱水，送她进城呆上几年，省城人蕴厚实，水土又好，啼哭之症自会不治而愈。”恰好范府族中有兄弟在省城里开设了义学，族中无力延师子弟皆可入学。范府富贵一方，送大小姐入学，自是有大笔银两资助。于是，雪雁在七岁之际，范进老爷就挥泪把她送进省城叔伯兄弟处。现在，十年一晃而过，大小姐就要学成归来，母女就要朝夕厮守，大夫人心情又怎得会不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