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绿柳成荫。
东村客栈是孙家坝东村里唯一的一家有五十间栈房的老字号客栈,店小二做事自然利落,掌柜的也世故精明,把这东村客栈打点得红红火火的,好生兴旺。
这一天傍晚,天色渐灰,客栈厅堂里吃饭的客人却只坐了一半,掌柜的眉头渐渐微皱,手里无聊拨弄着算盘,嘴里却在念叨着往日傍晚的盛况,这情形店小二倒是见得多了,只当没瞧见。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不一会儿就下成了豆大的雨滴,一时间,路上行人都奔跑起来,纷纷就近到屋檐下躲雨,东村客栈自然是躲雨的好去处,不但可以避免淋雨,而且还能喝上一碗淡茶,按例,这淡茶却是从不收钱的,不过,往来客人哪好意思让老板做亏本生意,一般也顺路点一小碟吃食,比如盐水花生,所费不多,倒也能打发躲雨的闲暇时间。店小二看到进来的人多了起来,不由得朝掌柜的近乎献谄般给个笑脸,接着眉飞色舞地热情招呼外面的行人进来坐。掌柜这才露出笑意来,一边也招呼着客人,一边移动微胖的身体也到店门口往外张望。
烟雨朦胧中,随着隐约可闻的马蹄碎声传来,隐隐露出两骑疾行人。两人渐行渐近,模样身材等等均都显露出来。为首一人黝黑皮肤,络腮胡子,面目甚是威严,看样子约莫四十来岁,身穿灰色短褂长裤,背一行囊,露出一个刀柄刀柄上缠绕了数圈金丝防手滑,而且模样上看更添几分高贵。此人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后生,看模样跟先前这人倒有七分相像,也是一身灰色短褂长裤打扮,八成是先前这人的儿子吧。掌柜心中不由一紧,南来北往的客人他见过不少,最怕的就是不讲道理的刀客,虽说掌柜的人缘关系好,连县里的大小官员到这里来的时候都要买他的面子,掌柜的倒不担心这些刀客会闹腾出什么名堂出来,但生意人总是和气生财,整天打打杀杀的,生意自然就做不下去了。掌柜缩进了脑袋,摇摇头,但愿这两位刀客别来他这东村客栈吧。
不多时,却听店外两声“吁!”,马蹄声戛然而止,掌柜心中略微一紧,暗叹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朝门外望去。却见那两人飞身下来。前面那人轻声说道:“至儿,现在天色晚了,又下雨,干脆就在这客栈里歇脚,明日再上路。”后面那年轻人也轻声应承一声。
“小二!”一声浑厚的吆喝声响起:“给我这两匹快马喂点草,好生安置,我们明日还要赶路,不会少了你的银子!”
“好嘞!客官,请进!”一个打杂的伙计牵了马匹到后院喂养,另一个跑堂的伙计将他们两人迎进了店堂。
“掌柜的,安置两间上房,”那个打头的刀客“啪”的一声在柜台上丢下二两银子。
掌柜的眼睛一亮,好家伙,出手阔绰,看来不仅仅是个武把式,还是一个富户啊,二两银子足够在这东村客栈两间上房租住半个月了。掌柜盯着那亮闪闪的银子,不由得眼热得很,暗道这两刀客倒也颇有风范,不似一般的泼皮无赖,至少银两方面非常大方。便眯缝着眼睛往那刀客身上快速打量一番,说:“客官想住上房?”
“当然!”那络腮刀客扭头道。
“还真是对不住,我们客栈里上房都住满了。”掌柜心里微叹一口气摇摇头说。
那络腮刀客猛然扭头,颇带些怒气说:“聒噪。告诉你,这二两银子是这一晚的价钱,我不管上房里都住的什么人,你给老子想办法,给老子腾两间出来就行了。”
掌柜略微思索过后,还是摇摇头,颇为遗憾地朝那二两银子狠命盯了几眼,叹气说:“客官有所不知,我们生意人怎么会放着钱不赚的,现在上房里的的确确……”
络腮刀客却把虎目一瞪,说:“你这老板怎么这么啰嗦!你只管去给老子弄上房,谁要是不愿意,立马给我揪下来,看他是要上房还是要小命!”
掌柜知道眼前这位确实是位大爷,可不能轻易得罪,便眼珠一转,赔笑道:“其实,小店还有几间偏房,只要客官答应,在下敢担保,和住上房的感觉一模一样!……”
掌柜还想说话,却见那络腮刀客轻吐一声“呔!”将一柄明晃晃的宝刀从刀鞘中“噌”地一声抽出,一时间东村客栈里犹如春日落霜,一股肃杀的刀光晃过,掌柜还没回过神来,便猛然看到眼前已经摆出了一柄宽面宝刀,接着,两根鬓角余发轻飘飘落下。这一手漂亮刀法正应了举重若轻的要旨,鲜见这络腮刀客两人不是寻常武夫。
只可怜掌柜哪曾见识过这种场面,眼见得明晃晃的宝刀递到自己的面前,一颗心儿早就逃到不知哪儿去了,自己只是潜意识地惊叫一声,赶快离座,飞也似的朝上房奔去,就连说话也不利落:“好,……好汉,小的,小的这就去说!好汉饶、饶命!”
那络腮刀客这才回到入鞘,大喇喇地坐下,也不言语,跟他一起前来的年轻人嘿嘿一笑道:“爹,这个掌柜当真是生了一双狗眼,在咱们两人面前站着居然都不知道咱们是什么来路,还敢随便拿一间次房来搪塞我们,真是胆大包天!如果待会儿腾不出来上房,我看,他们这小店的生意到的的确确不用做了。”
络腮刀客也笑了笑,点点头说:“你却是说错了,掌柜的就算生的不是狗眼,他也不可能认识我们。这穷乡僻壤鸟不生蛋的地方,如果也有人能认出我们来,那才是怪事!”
正在此时,忽听店堂内靠窗的一桌传来一声冷笑,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分外显得突兀。络腮刀客寻声望去,却见那个饭桌边坐了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大概五十多岁,白发如雪,脸型削瘦,少的年约三十来岁,血气方刚,双目有神,听那哼声,该当就是这年轻人发出的。络腮刀客微微眯缝起眼睛来,虽然从服饰上看不出是干什么的,但是络腮刀客目光凝定在两人的太阳穴处,微微胀起,显然都是会武之人,而且相关造诣应该不低才是,络腮刀客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一双看人的眼睛自然毒辣得很。跟络腮刀客一起来的年轻人却也是血气方刚之人,听不得别人的冷嘲热讽,“哈哈”笑出声来,便要提起手中刀鞘也学络腮刀客的模样拔刀出来,却被络腮刀客一把拦住。
不过络腮刀客向来受尊崇惯了,虽说初次来到这孙家坝,可也不愿就这样被人挤压了还不敢做声,当下走到近前一拱手,冲那两人问:“鄙人裴东令,这是我儿裴至,不知刚才两位对我二人嘲笑几声,可是有何见教?”
却见那老者捻着胡须,笑着对裴东令说道:“嗯,不错不错,裴东令,裴至,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你们该是我楚中省境内有名的影刀门之人,而从你所携带的宝刀看来,你该就是影刀门前任掌门裴原的嫡系传人了。”
裴至却又将刀柄一按,大声喝道:“我爷爷的名讳岂是你这老头可以随便叫的!”先前他就对这客栈的掌柜看不顺眼,刚才这二人又对他们冷嘲热讽的,自小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等气。
却听裴东令怒喝道:“至儿!不得无礼!”
裴至很少听到父亲对他如此说话,心中一颤,知道自己碰到了父亲都惹不起的人物,要知道自己父亲可也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遇到眼前这两人之前,还从来没对人如此恭敬过,想到这里,裴至不由得又朝眼前这两人瞟了一眼,这两人就真的那么厉害吗,怎么自己就看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