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返回（四）

孙冲心头不由得一动：“贾大？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何丞相再问：“你和那郁江帮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贾大冷笑道：“能有什么关系，郁江帮来回劫掠，干的是不要命的营生，草民只盼着朝廷能灭了这郁江帮呢！”

“狡辩！”一旁的方刚圆目一瞪，怒道：“你刚才都还说你是想给郁江帮报信的。”

贾大摇摇头说：“不是想给郁江帮报信，是想尽早给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报信啊！”说着眼泪水就“吧嗒吧嗒”掉落下来。

“弟弟？”孙冲惊道：“你的弟弟叫什么名字？”

贾大无神的目光略微明亮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下去，摇摇头说：“回公子的话，我弟弟排行老二，便叫贾二。”

何丞相听到孙冲忽然问起，有些诧异地朝孙冲看了看，以为孙冲认识这个贾二，孙冲苦笑着略微踮脚附耳小声对丞相说：“丞相爷爷，我不认识这个什么贾二，不过倒是在船上听人念起过这个名字，当时事情紧急，连贾二在内，还有多人都被我一起杀了。”言语间甚是有些无奈，不过再也没有初次杀人时的那种慌张和青涩了。

何丞相点头，问贾大：“这么说你弟弟在郁江帮了？”

贾大神色一黯，两眼顿时红起来，用衣袖擦了擦，这才说：“草民贾家共有三姐弟，我排行老大，贾二便是我弟弟，在他之下还有一个弟弟叫贾三，可惜早年得病死掉了。我这个弟弟贾二脾气大，还挺倔，有一次为了一件小事还跟村里的财主吵了一架，后来财主家的气不过，派人来抓我弟弟，我弟弟贾二也很气愤，就把那一帮子的人都打翻在地，而且下手不知道轻重，把那财主家的少爷给打昏了。为了躲避抓捕，听我的劝，前去郁江帮逃命。草民原本只是想让他避了这个风头再回来。想不到他从那之后却真的以郁江帮为家，不肯回来了。再后来，草民就听说我那弟弟没少惹事，又杀了几个人，村里人听说了，都叫他青面鬼贾二。我后悔死了，苦劝过无数回，都没有效果。也只好到最近的道观里许愿，希望我弟弟能回头。唉，今晚你们的动静这么大，我看那郁江帮是没法再过了，便想提前告诉我弟弟，叫他赶紧逃命，不想被你们抓住了。不过，草民真的只是想给我弟弟报信的，别人我可没心思管呢。那里面尽都是不要命的家伙。”

孙冲叹口气，心道，都是穷苦人，有些人力大，便想办法落草为寇，以为是个好出路，殊不知却是绝路，而像自己，虽然是穷苦人，却是行得正，所以也才有今天。不过当着贾大的面，孙冲却不好告诉她真相，还是给她留点希望吧，便摇摇头道：“看今晚郁江帮这情形，估计你弟弟是凶多吉少啊。”

此话一出，贾大面如死灰，豆大的泪珠不由自主地掉落下来，双目紧闭，紧咬牙关。

孙冲回想起在那大船上听到的贾二和康毫的对话，当时倒也觉得那贾二是个血性汉子，不过一听说他自称是什么青面鬼，便对他的印象直线下降，看到眼前这位贾大如此模样，还是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问：“贾二有什么朋友，或者是对头什么的，你也可以问问他们啊。”

“朋友？自从进了郁江帮，弟弟的朋友就是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要说对头，应该没有几个吧，不过倒是有个叫康毫的人，听弟弟说，这个家伙曾对他横竖看不顺眼！”贾大泪如雨下，抽泣着说：“这个家伙总是拿他们舵主来欺压他们，说是不杀一个人就不能入伙。我那弟弟原本善良秉性，只不过是为了躲避抓捕，还是听了我的话去了这郁江帮。哪里知道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一步走错便步步走错，我这当姐姐的心里真是悔恨啊！”

孙冲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匪徒贾二的身上居然就有这么一些事情，隐隐感到当初自己自以为代表了正义，便可以对着匪徒大肆捕杀，或许自己当时的确想错了，每一个匪徒都不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他们也都像自己一样有爹娘，只不过许多都是一念之差走上了错路。诚如道妙所说，匪徒也是人，能把匪徒都转化成善良之人才算大功德，遇到歹徒就要杀掉，那自己又和歹徒有什么分别呢，以往自己只是以“以暴制暴”来解释，其实还是落了下乘，遇到歹徒为什么不尝试一下转化他们呢？先前孙冲还对道妙想要返回去劝服匪徒的行为不以为然，但是眼下却感觉很有必要。

想到这里，孙冲轻吁一口气，幸好自己在那些虎舰上并没有大开杀戒，不然的话，自己造的孽可就大了。

“康毫？如果他也是这郁江帮的，那估计他十有八九也没命了吧，只不过可惜了你弟弟，原本秉性善良，却从此入了邪路，若是丢了性命，也只能叹息命不好吧。”孙冲点点头说。什么十有八九啊，孙冲就清楚地记得，康毫就死在自己手上。

贾大摇摇头，说：“这位公子爷说哪里话，我一个穷苦人家原本就命贱，死了也就死了，。我只是觉得我弟弟到今天这一步，我这当姐姐的也有大错，所以一直以来都指望着我弟弟能有回头的一天，只是他越走越远，我再也拉不回来的，今天就算是大难不死，他明日也必遭天谴。”话说到后面，贾大便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孙冲感受着贾大的这份深情，这份深入骨髓的姐弟之情，也不免潸然，摇摇头说：“你这话可就说错了。我不是公子爷，我也是穷苦人家，谁说穷苦人家就命贱了？”说着一扭头对何丞相说：“丞相，我这里向您讨一个人情，就放了这位贾大吧。”

何丞相也点点头，说：“孙冲别这么说，就是你不说，我也会放了她的。”说着便命人动手放了贾大，还赠给她三百两纹银，说：“拿着这点银两，到城里去好好过日子吧。”

贾大连叩三个响头，接过银两，哭哭啼啼地走了。

孙冲不由想起了自己这段日子来所杀的那些人，包括破魂银衣卫陈选，也包括那个想要自己性命的银衣卫薛霸。虽然他们都是死有余辜，但他们也是人，面对薛霸除了杀死他别无选择之外，其实面对陈选还是可以好好劝说一番的，俗话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当然，现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只是自己以后行事还需慎重，不是别无他法必须杀人的，还是要先行劝服为上，毕竟一条人命的背后就是一个家庭的期望，连贾大都对贾二抱有希望，更何况是别人呢。

孙冲轻叹一口气，微微摇头，接着一路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