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东令却是心底下倒抽凉气,先前自己还说这穷乡僻壤的,不可能有人认识自己,可眼前这位老者不但知道自己是影刀门门人,还能凭自己的宝刀认出自己是前任掌门裴原的嫡系传人,看来这位老者不仅听说过影刀门,还跟影刀门甚至是裴原都有过不一般的交情。正要说话时,却听那老者对面坐着的年轻人嘴角一斜,冷笑道:“小家伙好大的口气!影刀门前任掌门裴原裴老英雄是条好汉不假,没想到到了孙儿辈居然就这样不济,看来这些年影刀门的的确确是在走下坡路啊。”
裴至心下愤愤难平,却不敢再多说话,只是涨红了脸朝父亲裴东令看去。裴东令也是心底来气,想自己纵横江湖几十年,从来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跟人称兄道弟,快意刀剑,如今影刀门裴东令在江湖上倒也是块招牌,蒙江湖兄弟抬爱,都给个面子,想不到今日在这东村客栈遇到这一老一少两人,先是对自己冷嘲热讽,然后又说自己儿子的不是,最后居然还说起影刀门来。眼前这二人神神秘秘的,或许有些背景,但影刀门再怎么不济,也是这楚中省响当当的门派,又岂是这二人能当笑谈的,说不得,只好跟他们打上一场,才能不堕了门派威风。想到这里,裴东令右手握住刀柄,微微后退一步大声说:“我儿行不行不劳你来操心,而影刀门是否在走下坡路,却更不能被你们当成酒桌上的谈资。我看二位也是好汉,若是再妄言说笑,我裴某人可不答应!”看这架势,便是要上前来争斗一场的。
这时外面似乎雨声渐息,许多躲雨的客人正要纷纷起身离去,看到这四人情形,更是唯恐他们争斗之时波及自己,众人便一哄而散,只剩下大堂内靠墙角的那面桌子上两个趴着的酒客,估计是酒喝多了,否则也会抢先逃跑。小二早已经看到风声不对,躲到后堂拿眼睛偷看。
那年轻人嘴角一斜,对着白发老者笑道:“张老,班门前居然真的有弄斧之人,你说好笑不好笑。”
裴东令听得此话,便已是满脸怒色,再也不想别的,只想着要好好教训眼前这人。“噌”的一声拔出宝刀,随手挽出一个刀花就要朝那老者砍去,却见那老者看似随意地伸出右手双指朝那宝刀刀背轻轻一捏,裴东令便憋足了力气再也不能让刀动弹分毫,这份举重若轻的随意实在超乎裴东令的想象,至少在他影刀门之中便绝无如此高手,心下便惊惧不已,想不到自己堂堂影刀门门主居然在这老者手下走不了一招半式,自己这回可当真是井底之蛙了。还在想的时候,又猛觉得从刀背上传来一股震颤的大力,一柄宝刀居然就此脱手而出。不过从外人看来却像是裴东令主动将宝刀送到那老者手中一般。
那老者将宝刀拿到眼前仔细观看,然后摇摇头,端起酒杯来,向裴东令略一举杯,说:“这的确是影刀门的宝刀,是当年裴老爷子使得威风八面的宝刀,裴老爷子一生为人坦荡,我张某对他也着实敬重得紧,刚才我这位王兄弟说你们影刀门现在正在走下坡路,却也是实情。你是裴老爷子的儿子,自然知道影刀门现在的情形,大可不必动怒,想要振兴你们影刀门,就该先认清影刀门的现状,若是连影刀门的实情连说都说不得,那这份器量岂不是太小了。来,相逢便是客,别动不动就要舞刀弄枪的,咱们喝一杯才是真的。”然后又随手将宝刀递给裴东令。
裴东令顿时感觉很不舒服,就像是打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那年轻人说话刺耳,可白发老者却又将年轻人的刺耳之感化于无形,白发老者虽说从自己手中夺去了宝刀,可自己拔刀在先,技不如人怨不得人,所以心下虽是气恼,却也不好随便发作,再说,那老者便已是如此身手,而年轻人居然能与老者同桌吃饭,若是没一点真本事,恐怕还没这个胆儿,也罢,先探听探听他们是什么来路再做打算,如果当真是欺负到自家头上来了,说不得,就算是自己功夫不如人家,这口气可还是要讨回来的,大不了把这性命赔进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然以后绝无可能再吃这口江湖饭了。
当下裴东令冷冷朝那年轻人看了一眼,便朝白发老者一拱手,说:“前辈再三说到敬重家父,只是在下眼拙,没能认出前辈,还请前辈指点一二。”
白发老者也笑道:“指点不敢当。只是老夫已经多年没在江湖走动,老夫这名号现在江湖上自然不大管用了,说出来,只怕你也未必知道。老夫姓张,名讳便是泉合。”
“张……泉合?”裴东令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号,却又很难想得起来:“张……?”
“爹!好像那神鞭派掌门也姓张!”一边的裴至猛然想起来。
“啊呀!”裴东令犹如被一瓢冷水迎面泼来,顿时清醒异常:“张泉合!张老前辈!我想起来了!我楚国素来有‘五派八门’之说,神鞭派便是这五派之一,而张泉合老前辈则是这神鞭派的前任掌门,三十年前打遍楚东无敌手啊!”
说罢,拉过一旁的裴至,一起跟张泉合一稽首道:“在下影刀门裴原之孙裴东令、重孙裴至,见过张前辈。”心下倒也对这张老前辈敬服不已,毕竟是前辈,虽说是教训自己,但说起话来就是那样好听,哪里像那年轻人,说起话来要真真气死人。想到这里,裴东令不由得再朝那年轻人瞟了一眼。
张泉合哈哈一笑,说:“什么五派八门的,那都是一些民间编排的,当不得真。老夫神鞭派前任掌门倒的的确确有这么一回事儿,可要说打遍楚东无敌手,那可就是谬赞了,不敢当,不敢当,天下能人异士实在太多太多了,哪里轮得到老夫来称雄啊。就如你眼前这位年轻人,东令啊,你可不要小瞧了他,便是老夫,也不是他的对手。”说着,张泉合拿手微微一指身边的年轻人,向裴东令示意,不可怠慢了他:“你们只觉得他说出话来难听,是不是。可你们不知道,如果你们惹恼了他而他并不说话,那会有什么结果?”
裴东令心下一冷,难道这年轻人当真如同张老所说的那样厉害吗?
那年轻人却也哈哈一笑,说:“张老啊,你刚才自己还在谦虚,怎么说着说着就来捧我了。我要真的如你所说,那岂不是如同杀人狂魔了?”
张泉合笑道:“那倒是,是老夫嘴拙,在你门派之中,能如你一般有慈悲心肠而且武功奇高无比的的确并不多见。”
裴东令这才相信张泉合所说的话,便转身向那年轻人拱手行礼说:“敢问阁下尊姓大名,裴东令不才,冲撞了阁下,实在是在下的不是,这便向阁下赔礼。”裴东令并不知道这年轻人的具体年纪,但估摸着应该是三十来岁,比自己至少小了十多岁,所以“前辈”二字便实在说不出口来。
那年轻人瞧了瞧裴东令,再瞅瞅裴至,笑道:“我便是王冷。”
“王冷?”裴东令猛然间从心底升上来一股凉气。他知道,楚国的五派八门中就有一个叫蛟蟾门的门派,在八门之中排名第三,自然不是他影刀门这种中等门派所能企及的。说是蛟蟾门,其实是奇毒之门,所谓蛟,不过是毒蛇,而所谓蟾,自然就是指的蟾毒了。现在这蛟蟾门掌门的大徒弟江湖人称“毒手王”,正是叫王冷!莫非眼前这位年轻人就是那蛟蟾门的王冷不成!
想到这里,裴东令略微紧张地问:“敢问可是蛟蟾门的掌门大弟子、江湖人称毒手王的王冷?”
王冷似乎并不避讳这个外号,点头称是。
裴东令赶紧拉着自己儿子的手说:“想不到在这个偏远的地方,居然还能遇到两位高人,裴东令实在感到惭愧,在下不敢与二位争上房,这就带着儿子另外寻地方住下吧。”
王冷心知裴东令是知道了自己的名号有些怕了,微微摇头,但却自顾自喝酒,并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