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新生的东西都在悄悄成长,幼鸟啼啭,空气清新,路旁含苞待放的栀子花散着幽香,露珠在翠绿的叶子上颤颤的滑过。
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苏容急匆匆地赶来,昨夜他有事在外耽搁了,寻常的弟子肯定是不敢去内院的,那位苍漠大侠又满脸写着不靠谱,那个昊天小娃娃跟夭夭向来王不见王,他昨夜听着那电闪雷鸣心肝差点吓的魂飞九天外──夭夭要是犯病了,他要怎么跟洛爷他们交代。
他轻推开江南的房门,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差点真吓的魂飞九天外了。
地上扔着一件明紫的外衣,床上那个昊天娃娃穿着亵衣把夭夭搂在怀里,江夭夭的短胳膊短腿儿全搭在昊天身上,俩个人抱作一团脸对脸睡得正香。
如此香艳的画面,在俩个小娃娃身上出现,无比的诡异。
苏容在门口愣了半天,确定了自己眼睛没出问题之后,他轻手轻脚的进了屋。
昊天动了动,江南的睫毛颤了颤。
俩个人一起睁开了眼睛,对视了一下,都是一愣,然后眼里闪过一丝茫然,接着──对着翻了个白眼。
昊天跳下床,拿了自己的衣服,带着标准的被捉奸在床的表情冲着苏容点点头,一溜烟没影儿了。
苏容又愣了。
江南打了个哈欠,眼睛肿的像核桃,苏容了然──昨天又哭了。
话说自打苍漠大侠跟昊天来了之后,就神奇地没见夭夭再哭过。甚至他们胆战心惊地给她读西乔的来信,说是要晚许多日子回来,她也只是云淡风轻的点了点头,转头就跟着苍漠屁股后面玩儿去了,不但如此,她居然还天天早起练起剑来,虽然每次跟那个昊天娃娃开始都是正正经经的比划,但过不来多久肯定有一个人要气的跳脚,最后俩人都是打起来收场。
苏容过去给她套上外衣,问道:“昨天夜里可吓着了?”
“切!小爷才不怕打雷,劈也不劈我!”
得,她自己都说了,苏容心里笑了笑,问她:“给你端饭过来?”
江南巴巴地瞅了瞅外头:“老头子不在么?我想上街吃小笼包子──”
苏容惆怅地看着她越来越圆的包子脸,委婉道:“街上的包子油大,你要吃我跟厨房说一声。”
江南跳下床,一蹦跑的老远:“厨房做的不好吃,咬一口不冒油,我去看看老头子在不在──”
苏容更是惆怅──她起来还没洗脸呢。
他想起了西乔临走时说的话,哎──等乔爷回来还真得提醒他,早点儿备嫁妆,不然可怎么嫁的出去。
───────────────────────────────────────────────────────────────────天佑十年,秋分,雷始收声
江南的初秋,霜天明澈透亮,广阔无迹,清风起处,丝丝润凉,梧桐落叶萧萧如蝶飞,一夏的炎热倦怠都烟消云散了。
苍漠走在街上,江南坐在苍漠肩上,嘴里叼了根糖葫芦。
昊天一声不吭地跟着一边儿,一手拎着流星剑,一手──也拿着根糖葫芦。
“老头子,洛小玉什么时候能回来?”江南嘎嘣嘎嘣地嚼着糖葫芦上的糖壳儿。
苍漠乐了:“怎么?你想他了?”
江南扁扁嘴:“他忽悠小爷,他跟小乔都说很快就回来,这都多久了!”
苍漠砸咂嘴:“还真是,都走了四五个月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江南望着满街的人来人往,不知声了。
几个小孩儿笑着从他们身边儿跑过去,昊天抬头瞅了瞅她,又垂下去咬他的糖葫芦。
傍晚的江边一阵秋风从水面吹来,让人有了一丝凉意,枯叶卷着,铺满了石板路,苍漠踩着嘎吱嘎吱的叶子停在了望江小楼门口。
包掌柜笑的一团和气迎了出来:“苍漠大侠,昊天少爷,小小姐。”
苍漠笑道:“包掌柜,满面红光的,看来生意挺好的啊──”
“托您的福──”包掌柜笑着侧身请苍漠:“按您的吩咐,小老儿在楼上雅间都备好了。”
“不要坐雅间了吧──”一直不吭声的昊天皱了皱眉。
“也行啊”苍漠笑了:“楼下热闹!”他转头冲包掌柜点了个头。
包掌柜赶紧进去安排,苍漠放下了江南,也跟着进去了,一路不知在跟包掌柜说些什么。
一楼靠窗的地方,有一桌在摆庆生宴,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孩子穿的一身红绸袄坐在娘亲怀里笑的欢快,她爹拉着她的小手冲着满桌人说了些什么,整桌子人的哈哈笑了起来,很是热闹。
江南在门口站了会儿,扔了糖葫芦棍,手随便往身上蹭了蹭,白衣服上印了几个爪子印。
她抬腿要进去,昊天也扔了糖葫芦棍,手随便往江南身上蹭了蹭,江南的白衣服上又印了几个爪子印。
她呲牙,刚要吼,却见那只手在空中画了个奇异的圈,最后不大情愿地停在了她的爪子前。
她瞅着那只手,愣了下,又抬头瞅着那个人。
昊天眼角抽动着,抬着小下巴,挺着小胸脯,眼睛翻得快上天了。
她鼻子不知怎么酸了酸,面上呵呵乐了俩声,赶忙把爪子塞了进去。
昊天有些僵硬地握住那只爪子──拉着她进了望江小楼。
这是除了教她走路的洛玉之外,第一个牵着她走路的人。而且这双手──一牵就是好多年,直到后来他们都已经长大了,直到他们心里都已经懂得了,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女人。
其实,她自打记事儿起就从没离开过洛玉身边一刻,后来又有了西乔,这是第一次,洛玉不在,然后,居然西乔也走了,她虽然不大明白那是个什么感受,却觉得这个陌上桑好像不是自己一直呆的那个地方了。直到后来苍漠带着她四处乱跑,昊天每日呲牙跳脚地跟她乱吵,她才觉得这个家里又熟悉起来。对于苍漠,比起哥哥她其实更把他当成父亲──没有孩子是不渴望父母的。至于昊天,是她这辈子的第一个朋友,虽然他一直叫嚣自己是哥哥,但她明白,他也是打心底里把自己当成了朋友,只有朋友才能肆无忌惮的吵架,只有朋友才能睡在一张床上熬夜互相说着心里话──他们俩从小就已经孤单的太久太久了。
“呦呵──”苍漠瞅着那俩握在一起的爪子,乐了“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的?”
昊天白了他一眼,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南支起筷子,往桌子上扫了一眼,貌似不错,都是她中意的。
“江夭夭──等会儿”苍漠截住她快准狠的筷子。
江南扁嘴:“等会儿就凉了,不好吃──”
“来了,来了──”包掌柜捧着一篮子鸡蛋过来。
苍漠接过来往江南前面一放:“吃了──”
江南眨眼“你什么意思?老头儿──”
苍漠笑了:“今儿不是你丫头的生辰么,你当老子不知道是不是──天青小子这些年都快把老子耳朵叨出茧子了”
昊天瞅了她一眼,装的漫不经心道:“雾隐谷的规矩,生辰先吃煮鸡蛋,滚晦气。”
江南一愣,瞅着那鸡蛋半天,末了,伸手去拿了个,往桌子上滚滚,敲了敲。
“为啥拿了一筐过来?”江南一口咬走了鸡蛋黄,眨巴眼睛问。
昊天乐:“几岁就吃几个──”
江南黑脸:“敢情你们这桌子菜不是给小爷吃的──”
苍漠乐着揉了揉她的头,笑道:“昊天小子吃的更多──”
江南心里平衡了,伸手又去滚第二个。
昊天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归爷爷怎么从来不吃?”
苍漠“嘶──”了一声,摇了摇头:“大概──是雾隐谷的母鸡下不出那么多蛋来罢。”
昊天:“......”
夜幕初降,望江小楼依旧是人声鼎沸,包掌柜在这人声鼎沸里动了动耳朵。
他远远瞅了一眼苍漠那桌,起身出了小楼,进了后院儿。他的屋里一个相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黑衣人再等他。
“他们要回来了,什么都没查着,还有阎月出惊了,我们跟丢了──”他的声音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包掌柜脸色一变:“再多派些人去!一定得找着!主子现在正逢这个关口不能出任何岔子!”
“明白,”那人顿了顿:“我有些担心主子”
包掌柜摇摇头,“担心也是没有用的,我们要相信他──他是我们的主子”。
“明白,”那人点头:“我这就回去点人。”
“去罢”包掌柜挥了挥手:“哦!你记得叮嘱他们,不要伤了月姑娘,只留人不留命,千万记得。”
那人似乎有些疑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望江小楼里,江南开始进攻第三个的时候,捅了捅昊天:“豆包我要吃鱼,给我摘刺儿──”
昊天忍了,是她生日,一伸手夹了一块,拔干净刺儿像喂狗一样丢到她碗里。
江南呲牙,昊天看也不看她。
她开始吃第六个的时候,打着嗝儿捅昊天:“豆包我要吃虾,给我扒皮儿”
昊天又扒了个,喂狗一样的丢到她碗里,有点担心地看着她:“你还吃得下么?”
江南哭着脸滚了第七个:“我明年不过生辰了行不行──”
苍漠大笑:“哈哈哈──明年如果我们不在的话,你就不用吃了。”
江南垂下眼,吞了最后一个鸡蛋,打了个响亮的嗝,闷声道:“其实挺好吃的,明年我还想吃──”
昊天垂下眼,过了一会,又夹了块鱼,摘了刺儿扔进她碗里,吼道:“赶紧吃!”
苍漠举起酒杯,望了望楼外烟波浩渺的大江,一饮而尽。
他们吃完回去的时候,日影西斜,苍漠走在街上,昊天一声不吭地跟着一边儿,一手拎着流星剑,一手──拉着江南。三个人渐行渐远,就这么融进了千独山的雾色里。
“──天佑十年冬皇后乔氏病危,逝于长安白马寺,是年二九,国舅乔将军卸甲,上书请祈残骸归田,帝允之,大葬皇后于皇陵。
庚子南突厥骑兵破玉门关,夜袭五侯封地。
卫相使使告之,欲会诸侯。诸侯皆宴于卫宅,留候舞剑刺卫相,卫相伤重。
百姓闻之,众怒如水火,不可救也,有游侠当街诛留候,诸侯皆溃,弃留候而归辛丑南突厥破五侯十六城,四侯请旨将兵相救,卫相病而不出,袁王使一将军携四候西去封地,五侯遂引兵归,长安之乱乃止”
──《史书.武帝编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