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十年,大暑,土润溽暑
一声霹雷炸响,闪电把天地间照的一片雪亮,暴雨随之而来,急唰唰地从天而降,狂风,电闪、雷鸣,大雨在漆黑的夜里咆哮而至。天空像是被激怒了似的,黑的深沉,蛙鸣,虫鸣都没有了,只剩轰隆隆的闷雷声,和狂风暴雨折磨大树的斯斯声。
昊天被这雷声惊醒了,他翻了身,迷迷糊糊的又想入睡。夏天的雨夜总是潮湿的很,他周身像浸在水里一样不舒服,浸在水里?
他一咕噜坐起身来,突然想起掉进碧湖的那天,西乔跟他说,江南最怕打雷。
他揉了揉眼睛,侧耳仔细听了听,风雨雷声中并没有江南的哭声──他更担心了。
昊天拿了把伞,去敲隔壁苍漠的门,一道道的电光像银蛇一样在黑云中窜着,把院子照的一下明一下暗。
昊天推了推门,门开了,苍漠并不在,他叹了口气──准是又喝酒去了。
大雨倾盆,雷一声比一声擂的更响,闪一道比一道闪得惊人,此起彼伏,尘土漫天,树叶乱飞。
他皱眉望了望,无奈地打开了伞,往浮生居那里慢慢走过去,伞几乎是没什么用的,因为风太大,雨几乎是被刮到他身上的,等他到了浮生居门口时,全身都湿透了。
浮生居院子里面空无一人,一片漆黑。弟子跟管事都是远远住在外院的,陌上内院里,向来不留外人过夜。
昊天找了到了江南的房间,进了檐下,收了油纸伞用力甩了甩,雨水成股顺着伞尖哗啦啦的流下来。
江南的房里也是一片漆黑,他站在门口,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微若蚊呐的抽泣声。
他抬手想敲门,又顾忌江南的心疾,怕突然吓到她。
正犹豫着却听见里面的声音止住了。
“豆包?”然后是抽鼻子声“你是不是在门外面──”
昊天暗暗咬牙──一甲子内功。
他应了一声,推了推门,没有锁,江南蹲在地上,穿着一身白睡裙,抱着她的枕头,眼睛红的像兔子。
昊天身后的雨趁势刮了进来,江南像受惊了一样跳起来,后退了几步。
昊天看了她一眼,回手关了门,去拿下了灯罩,西海明珠的光明晃晃的照亮了整个屋子。
也许是因为昊天来了,也许是因为那光线太柔和,江南镇定了许多,昊天一把把她拎起来,连着枕头一起丢到床上。她居然没炸毛,老老实实的把被堆到身上,只露了一张包子脸出来,鼻子一吸一吸的,俩个眼睛圆溜溜的,看起来更像兔子了。
昊天坐在她的床边,她瞅了瞅昊天那身湿衣服,皱了皱脸。
“你衣服湿透了”她小声道。
昊天眼色缓了缓,轻声道:“没事儿”。
江南眨眨眼:“我床──”
昊天竖眉:“江包子!你有没有良心!”
江南理亏,不知声了。
外面的雨声更大了,显得屋里更静谧了。
江南掀开被的一角儿,问昊天:“你湿着衣服冷不?过来不?”
昊天白了她一眼:“你被──”
“切!小气鬼──”江南嘟囔。
昊天想了想,脱下了沾了泥的外衣,上去坐到了江南身边,钻进了被里,一股梅花冷香扑鼻而来──是洛玉身上的香。
“你怕打雷也就罢了,怎么连雨都怕?”昊天皱眉问她。
江南哼唧了俩句“小爷才不怕──”
外面又是电光一闪,一串闷雷轰隆隆的像放鞭炮一样。
江南抖了一抖,往昊天身边凑了凑。
她心虚的瞄了一眼昊天──四目相对。
“咳咳。”她收回眼睛:“小爷才不怕雨,只是嫌弃罢了,脏死了。”
昊天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怕雷?”
江南又不知声了,过了一会,她闷闷地道:“怕挨劈──戏本子里说,杀了好人都是要挨天打雷劈的,我不想洛小玉挨劈,就跟天老爷说让他那天来劈我。”
昊天听了她前半句本来想笑的,等到听了后半句就笑不出来了:“这世上没有天老爷的──”
江南瞅瞅他:“那为什么要打雷?打雷不就是为了劈恶人么?”
昊天摇摇头:“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你看鹊桥仙不还活的好好的么,就算真有天老爷,也得先劈他──”
鹊桥仙在遥远的鹊桥宫里睡着睡着打了个喷嚏。
江南觉得有理,略略放下了心,等哪天鹊桥老杂毛被劈挂了,她再担心她的洛小玉。
鹊桥仙又打了个喷嚏。
“豆包”江南转头瞅着他。
“干什么?”昊天没好气。
“要是有天,有个人来认你,说是你亲人,你跟他走吗?”
昊天呆了一下,转头看她:“你都明白?”
江南扁嘴,撇了他一眼:“小爷既不是聋子,也不是傻子。”
昊天怒了:“你能怎么这么对你哥?”
江南垂下眼睛,低声道:“那要是你,你怎么办?”
昊天眼里的火苗熄灭了。他声音里有了些悲伤:“你爹娘没有抛弃你,你哥是为了救你才把你交给别人的──我却是被人扔在路上的,要不是遇见了大哥......”
江南一愣:“你记得?”
“嗯。”昊天苦笑了笑:“我那时快俩岁了,只模糊记得一个人塞给我手里那块玉佩,然后把我扔在林子里了,我哭着不让那个人走,那个人还是走了,记不清样子,也记不得是男是女,只记得那天黑冷黑冷的──”他顿了顿,星眼寒凉,看着江南:“你不要告诉大哥──”
江南了然点点头:“你也不许告诉他们──”
昊天叹了口:“天青哥真的是很好的,他为了救你废了一身武功,连命都不要了。你有这样的哥哥为什么不认?”
“其实我觉得小乔说的对,亲生的好像就是一个娘生出来的意思。我不明白为什么因为是一个娘生的,我就一定要跟他走──”
昊天也有些纠结了,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江南旋着一对梨涡又乐了:“看吧,你也觉得吧──”她顿了顿,又道:“等他回来了我就认他,可是我不跟他走──”
昊天眼里有了些释然,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你们要是能一直留在这儿就好了,我以前跟洛小玉俩个人吃饭,后来加了小乔一个,也觉着还是冷冷清清的,我跟小乔去酒楼看戏的时候,看见人家一家好几个人坐在一起,可热闹了,我当时就想,要是我也有个那样的家就好了,人家俩三个小孩儿在一起玩儿,大哥哥还会牵着弟弟妹妹的手走路,我其实都羡慕死了──”她冲着昊天笑了笑:“可是我不敢让洛小玉他们知道──”
昊天有些明白了:“所以你总是让洛玉哥哥他们抱着──”
江南点点头:“那些孩子看见我被好看的哥哥抱着都可羡慕了,可是我还是羡慕他们,我其实是不敢在他们面前一个人走路,”江南抽抽鼻子:“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寒碜的,可是后来想了想,洛小玉小时候,小乔小时候比我还惨,我不该不知足了──”
昊天抿了抿嘴:“所以你才一天到晚装憨卖傻逗他们开心?”
江南在被上蹭了蹭脸,点点头。
“我怎么觉着──”他笑了:“你是真傻呢──”
江南的眼里退了水,起了火,她呲牙:“你才傻,刨去老头子,你全家都傻!”
昊天瞅着她乐:“我全家里有天青哥,天青哥是你哥,这么一算,你还是傻。”
“谁要跟你当一家人!”
“刚刚有人说──你们要是能一直留在这儿就好了”昊天学她扁嘴,一脸哀怨。
江南呲牙:“小爷今晚脑子不正常了!你给我忘了!忘了!”
昊天乐:“我看你就今夜脑子是正常的。”
外面的雨声雷声依旧喧闹,屋里的谈话声却渐渐弱了。
昊天那夜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他长大了娶亲,掀开了盖头,居然是个白白胖胖的包子,那个包子还会说话,它说:“你全家都傻──”
他在梦里激灵了一下,一转身,摸到了个热乎乎的软团子,一把搂进了怀里抱着十分舒服地──睡着了。
雨后的清晨,新生的东西都在悄悄成长,幼鸟啼啭,空气清新,路旁含苞待放的栀子花散着幽香,露珠在翠绿的叶子上颤颤的滑过。
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苏容急匆匆地赶来,昨夜他有事在外耽搁了,寻常的弟子肯定是不敢去内院的,那位苍漠大侠又满脸写着不靠谱,那个昊天小娃娃跟夭夭向来王不见王,他昨夜听着那电闪雷鸣心肝差点吓的魂飞九天外──夭夭要是犯病了,他要怎么跟洛爷他们交代。
他轻推开江南的房门,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差点真吓的魂飞九天外了。
地上扔着一件明紫的外衣,床上那个昊天娃娃穿着亵衣把夭夭搂在怀里,江夭夭的短胳膊短腿儿全搭在昊天身上,俩个人抱作一团脸对脸睡得正香。
如此香艳的画面,在俩个小娃娃身上出现,无比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