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忽然一声娇斥:“父皇没有赶尽杀绝,他不会赶尽杀绝!君霖,你要夺皇位,就先杀了我和孩子!”
大公主司惟然,手中抱着从宋妃手上接过的五皇子,杏眸圆睁。
“然儿!”君霖剑眉微动,眼中的仇恨化为疼惜,“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怎么夺我父皇的皇位!”司惟然疾步站到皇太后身前,“来看你怎么杀我的亲人!来看你怎么用你沾满血腥的手抱你的儿子!”
“然儿?”君霖不可置信。
“然儿!”皇太后颤声制止。
司惟然忽一转身,对着夏氏就跪了下去:“皇祖母,然儿该死,是然儿引狼入室,才让他有机会进入朝廷。太子不在这里,然儿不知道哥哥有没有遭了这佞贼的毒手。”
银牙一咬,玉手忽翻,手中一根亮闪闪的银簪对准了孩子娇嫩的咽喉。
司惟然回身怒瞪君霖:“今日你伤我亲人,我用你儿子的血偿命!”
“哇——”一声响亮儿啼。
“然儿!”“然儿!”“大公主!”
三声惊呼咤然响起,君霖,夏氏,宋妃!
“然儿,带着孩子走吧!”夏氏苍苍白发颤动,她没有想到司惟然如此决绝,竟然打的这个主意,“不要辜负了你父兄的心!”
去岁寒冬,司惟然得知自己已怀有身孕,悲痛被震惊代替。在冷宫简陋的床上不言不语地躺了一日一夜,她挽起长发,来永寿宫求见夏氏:她要生下君霖的孩子,但是,孩子姓司!
夏氏默然片刻,让燕红请来了太子,于是司惟然安静地出嫁,宋妃怀孕。
待到孩子足月临盆,君霖的儿子就成了宫中的五皇子。
皇太后只以为她是心疼孩子,又不愿意孩子换了染姓,哪里想到,这个被宠溺着长大的任性公主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是皇上处心积虑,才留下许家这一个后人,君霖的孩子……司惟瑄说,父皇尚在病中,如何对待京都皇室的后代,太子不能越权。
夏氏知道,这是太子的不忍!
父子……父女两代的不忍,才有了这一个孩子,稚儿何辜,要死在父母这样的争斗里!
“皇祖母,现在刀剑下的,是然儿的祖母,父皇,兄弟姊妹,然儿焉能独活!君霖要夺皇位,也要付出代价,我要他身上也沾染他儿子的血!”司惟然圆睁的双目悲痛得要滴血,背对着夏氏,字字铿然有声。
夏氏身后,二皇子司惟玳嘴唇慢慢变紫,额上有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滴,一双酷似司景文的沉郁的眼睛看着前面的大姐,满是敬意。
“哇哇”儿啼声更响,手脚挥舞乱踹,那是稚弱小生命唯一能发出的挣扎抗议。
“然儿,他真的是我的儿子?”君霖握着剑柄的手在颤抖。
司惟然丹唇微扬,露一抹惨淡的笑意:“君霖,你退后三步,我让你看看你的儿子。”
“少主?”身后左掌柜低声轻呼。
“退!”君霖只说了这一个字。
“宋妃娘娘,让他看看。”司惟然握着银簪的手动也不动,宋妃两手颤抖,轻轻打开五皇子的襁褓,侧过孩子的脸。
孩子颈间一缕清晰的血丝!
张着嘴大哭的婴儿,一双眼惊恐地大睁着,那么清晰的凤眸,那样俊逸灵动的五官,如此清楚的君霖的翻版!
君霖手中长剑哐铛一声落地,身后一片吸气声。
是他的儿子,这样的长相,完全不同于司惟瑄等人,只能是他君霖的儿子!
“儿子!然儿生了我的儿子!是我的儿子!”君霖口中喃喃,脚步不自禁地前移。
“少主?”左掌柜一声低呼。
君霖顿住脚步,从震惊中回过神:“然儿,我们要做的,不是夺皇位,是复仇,京都皇室,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逍遥君,”殿门外老迈的声音响起,“这件事,让老臣来解释。”
殿中所有人愕然往门外看去,清秀的太子司惟瑄身边,站着苍颜白发的丞相,颜清河。
周添瑞领着江城卫持刀环立。
二皇子咬牙握紧扶手,看着站在殿门处的长兄,唇边终于露一抹凄楚欣慰的笑意。
司惟瑄坦然迈步从君霖等人身边走过,扶着皇太后夏氏坐下:“皇祖母,孙儿无能,让皇祖母受此惊吓。”
又转身拿走大公主手中的银簪:“劳烦宋娘娘,抱好五弟。”
“妹妹,哥哥说了,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的孩子。”也扶着她在椅上坐下。
“老臣参见太后娘娘,各宫主子!”颜清河大礼参拜,“京都的事,只有老臣等清楚,却让主子们受累。”
“逍遥君,”颜清河再对着已经一脸冷沉的君霖拜了下去,“臣来说清安帝末年的事。”
安帝末年,孤竹再次南侵,但是孤竹还在半道上,当时摄政的西川王爷就病重不治,撒手西去,西川王的几位王子和几个将领却不顾外敌,争权混战,敌人还远,京都已经血流成河,兵士死的死,逃的逃,朝廷,等于是没有了军队。
先帝泪流成河,在祖宗牌位前跪了整整一夜,然后,下令皇室唯一能调动的披甲卫队,大开城门,让全城百姓离开京都,然后,先帝割破食指,写下两份诏书,当着披甲卫队将领的面,给老臣下旨:传位锦王。如果能延续大邺国祚,司氏后世子孙必灭戎国!
先帝让臣带着卫队把皇室血脉全部请进宫,赐鸩酒。
先帝遗言,皇室子孙宁可死,也不能再受戎国之辱。先帝是自己饮下的毒酒,其余大多数,却是老臣让卫士灌进去的,那一天,皇宫里一片惨号,老臣这些年夜夜梦里,都还能听到他们的哭声。
然后,老臣亲手放的火,焚烧了京都皇宫。
颜清河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君霖面容冷肃,眼中神色明明灭灭。
永寿宫里,一时只闻老人悲伤饮泣。
“丞相刚才怎么说的是两份遗诏?”司惟瑄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颜清河止住悲声回话:“殿下,的确是两份遗诏,当时殿中的卫士全都知道。”
“另一份遗诏是给谁的?父皇知不知道?”司惟瑄追问。
“回殿下,皇上知道,”颜清河微顿,转向君霖,“另一份遗诏,是给逍遥君的。”
君霖剑眉微扬:“给我?写的什么?”
“另一份,是信。二弟见字如晤,司氏子孙,世代牢记复仇,戎国不灭,谁也不能坐稳皇位。”
血书很短,颜清河这些年从没忘记那斑斑血迹。
片刻沉默,君霖复又问:“遗诏在哪里?本君如何相信丞相?”
“遗诏,在京都安帝空冢里。这么多年都没有逍遥君的消息,皇上就让二皇子亲手把血书放进了墓冢里。”
“二皇子?”君霖想起京都皇陵,安帝空陵,那时候,二皇子亲手捧着一个木匣走进陵墓,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
司惟瑄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件事,回头看向夏氏身后的二皇子司惟玳:“二弟?二弟!”
话音未落,司惟瑄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口鼻淌血的二皇子司惟玳倒在了太子怀里。
“玳儿!”皇太后惊呼,颤巍巍地过来。屋里几个妃嫔皇子公主也都围了过来。
“传太医,请南宫夫人。”司惟瑄急得大喊。
司惟玳艰难地回握夏氏的手:“皇……祖母……玳儿是父皇的……儿子……大……哥不要……杀……母妃。”
司惟玳断断续续说出这几个字,口一张,鲜血大口大口地喷了出来。
“二弟!二弟!传太医,快传太医!”司惟瑄目眦尽裂,手上都是他吐出的鲜血。
司惟玳手指颤抖,要取怀里的东西。
夏氏脚边的四皇子手脚麻利,小手一伸,从他怀里掏出一叠染了血的纸:“二哥。”
“大……哥……”司惟玳气息不匀,只说了这两个字,又一口鲜血喷涌,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司惟瑄双目嘭火,怒瞪着君霖:“周提督,给孤王拿下!”
殿门处咔嚓巨响,整面木窗哗啦倒地,殿外,全是戎装持械的江城卫。
左掌柜等武师迅速将君霖护在了核心。
夏氏双泪涟涟,抱住没有呼吸的二皇子,痛心疾首,撕心裂肺地哭喊:“玳儿!”
“君霖,你害了孤王的妹妹,现在,还毒害二皇子,孤王绝不饶你!”司惟瑄的声音是从来没有的狠。
“太子哥哥,不是他!”司惟然从四皇子手上拿过那一叠染血的纸,大大的杏眼里是不可置信,“你看。”
司惟瑄接过妹妹递来的纸,两痕黛眉瞬间倒立,一目十行地从纸上掠过,抬起头,满眼的阴霾恨意:“周提督,查抄太尉府,南宫家族全部下狱。”
“是。”周添瑞大手一挥,殿外的江城卫迅速远去。
殿中,夏氏凄凉的哭声:“玳儿——”
君霖脚下像坠了巨石,一步步上前走向宋妃:“让我抱抱孩子。”
一场宫变,无声地开启,迅速地落幕。
太尉府中的抵抗只坚持到天亮,在江城煊赫九年的南宫家族全部入狱。南宫夫人被囚禁。
逍遥君君霖及时发现南宫家的阴谋,护驾有功,其座下旧臣左计佟任命为五皇子护卫。
二皇子不幸早逝,三日后安葬,碑陵上的称号: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