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氏神色疲乏,宫婢伺候着在塌上歇息了半柱香功夫,才眯着眼吩咐:“带她进来。”
“是。”燕红轻声应了,出去请卫妃。
卫氏已经在门外跪了许久,此时猛然起身,竟差点摔倒在地。一旁伺候着的春香赶紧扶住了她:“娘娘,小心些。”
“闭嘴,小蹄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本宫。”卫妃压着声音呵斥道。
“奴婢不敢。奴婢是担心娘娘摔着了……”
“啪”地一声脆响,前头引路的燕红回头看时,就只见春香红着半边脸颤颤地搀扶着卫妃,燕红赶紧回身低头,假作不知,只管前头引路。
“小蹄子,本宫要是摔了,你以为你还能在这宫里活着?就凭你是跟着本宫入王府这一条儿,这些人就能啃得你骨头都不剩。”卫妃狠狠地低声训斥。
“是。”春香再不敢多言,紧咬着嘴唇忍着眼泪,搀扶着她进去。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玉体康泰!”
歪在塌上的太后微微掀起眼皮:“你回你自己宫中教训奴婢,哀家就康泰了!”看卫氏战战兢兢低垂着头不敢说话,心底止不住叹气,真是扶也扶不起来,完全没有穆虞的沉稳和良慧,“说吧,什么事?”
“臣妾……”卫妃咬唇,心里很为难,昨夜皇后突然被关入掖廷狱,她还狂喜了一回,谁知春香探听来的消息,竟然是护国大将军谋逆!
她当时就吓翻了过去,姑父谋逆,是要诛九族的罪呀!
脖子上瞬间凉飕飕地,似乎碰着了冷冰冰的屠刀。
她父亲这些年如影随形般跟着护国大将军,卫家早已和穆家捆绑在一起,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臣妾,臣妾听说皇后……”
“卫妃!”夏氏冷声打断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卫妃吓得赶紧叩头,“臣妾知错了。”
“没什么事就回去好好教教三皇子,别到处瞎打听。哀家累了,跪安吧。”
卫妃却吓得更是叩头如捣葱:“求太后娘娘饶命!求太后娘娘饶命……”
夏氏疲乏的脸上忍不住浮起薄薄的愠怒:“怎么说话不清不楚的?又有什么事?”
“太后娘娘,臣妾死罪,求太后娘娘救救瑁儿,瑁儿……”
“瑁儿怎么了?”夏氏陡然坐起,这节骨眼上,千万可别再出什么事。
“瑁儿,昨儿一早出宫去了……”
“回来了没?”
“没……”
夏氏十指突然攥紧了扶手,厉声问:“谁陪着的?”
“是臣妾母家长兄,中都官卫仪。”卫妃声音都吓得哆嗦了。
夏氏颓然跌坐在塌上,气得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卫妃:“你,你,你个……”
“太后,太后息怒,小心玉体!”燕红见她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急得赶紧劝说,抓住她的手掌急速摩擦,动作虽轻柔,速度却快,“太后娘娘,皇子们都有上天庇佑,不会有事的,现在皇上龙体欠安,太后娘娘一定要保重啊!”
夏氏急促的呼吸随着她的摩擦缓了下来,对着地上直哆嗦的卫妃咬牙切齿:“你是瑁儿的母妃,竟然不知道保护自己的儿子,你,你……”
“臣妾该死!请太后恕罪,臣妾知错了!”卫妃嘭嘭叩头有声,哪里还有素日里的半点张狂。
“知错,知错就能让瑁儿平安回来?皇子出宫,自然有侍卫保护,卫仪一个管理京城水系的中都官,怎么可能跟着皇子出宫?你就不动动脑筋?”
“是……是卫中都说……说臣妾母家高堂寿辰,家里有堂会……所以就……”
“春香,”老人无奈地闭了闭眼,狠狠地道,“带着你家主子回去,禁足!没有哀家的命令,今生不许踏出玉阳宫半步!”
“太后饶命!臣妾知错了,请太后饶了臣妾……”
春香伸手搀扶,被她一掌推开,燕红侧过脸去,真是个糊涂的,平日里竟然还如此嚣张。
“下去!”夏氏厉声呵斥,“从今日起食素,为瑁儿祷告求平安!瑁儿什么时候安然无恙地回来,你什么时候才许开/荤!”
春香也顾不得主子的脾性了,拽着她就往外拉,不许她再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主仆二人离开,夏氏只吩咐了传召护城提督周添瑞,就神色灰暗地任由燕红扶着她斜靠到软枕上,闭上眼不再说话。
真是个没有脑筋的人!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那卫仪不可能平白地带走三皇子司惟瑁,而且是在这个时候!朝堂上,她只说穆仲谋反,并没有涉及卫氏,原是希望卫氏顾着这卫妃和三皇子,或者不会如此死心塌地,跟着穆仲谋逆,那么皇帝的计策或许还有机会,可是卫家却带走了三皇子,使皇上的整个计划全部落空!
司景文原打算让司惟瑄趁着送亲后各处巡游,寻机脱身隐入药族,虽然从此失去皇族身份,好赖总可以在药族安稳地过这一生。朝中,则由周行设计一次火灾,让太子突然离世而不引人怀疑。至于朝堂,太子没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就都有了继位的可能性,穆仲就有可能继续隐忍不发。而皇位之争,则可以使暗暗争斗的穆家和南宫家的争夺由暗转明,则双方将更好地互为掣肘。
如果穆仲老贼不在隐忍,则暗示卫氏,三皇子继位的可能性很大,如此一来,也可以分化了穆仲的力量。
但是现在,三皇子被带走,朝堂上已经没有了可以实际牵制南宫的力量,卫氏也不可能脱离穆仲而减弱逆贼的实力。叫了周提督来,也不过让他在江城附近找一找,或许卫仪尚未走远,却不过万中之一的微渺希望罢了。
夏氏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二十多年来,她再一次陷入王爷离世时的惶然无助不知所措。
而且,穆仲已经谋反,三皇子对他就没有作用了,那卫仪还带走三皇子做什么?是穆仲为了拴死卫氏而釜底抽薪,还是想用三皇子以作威胁?
皇后原本就不过是穆仲的一颗棋子,没想到连卫妃也被卫氏抛弃,那么穆弘留在江城,究竟是的确忠于皇上,还是穆仲的另一条计策?难不成,连亲弟也可以沦为弃子?
夏氏百思不能定论,而此时穆家,还有另一个没有跟随穆仲谋反的人,正在匆匆赶往江城。
穆允初也在途中听到了那首儿歌:天遑遑,地遑遑,太子失踪天不保。凤远亡,凰已逃,世无高桐何安康?风高扬,云不飘,山崩地裂毁我家。
穆允初在那一瞬间,被惊愕和无可奈何吞噬!
二叔,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不过,他同时听到了另一个消息:太子还朝!
瑄太子?找到了?他逃过了刺杀,逃过了地震?
脚步匆匆,穆允初改头换面,扮作普通士人穿过锦州,直往江城,只是越往南,他的心里反倒越没了底。
周统领跟随皇上多年,忠心耿耿,而且谨慎持重,可是,如果他也听到了这首童谣呢?
自冀州往南,到处都是孩童在传唱,周统领不可能没听到。如果听到了,那么还朝的太子……不,周统领不可能有这样的胆子,更何况,他也不可能随便弄个人来冒充。
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可是他的心里,依然压得如此沉重,希望那个还朝的人,就是太子,历尽劫难,安然归来,又希望那个人不是瑄太子,否则这一回来,真不知道,她还能如何脱身!
思绪万千,脚步匆匆不停歇,穆允初一路赶往江城。
周行率领队伍浩浩荡荡,车马喧喧,已经到达苣县。
苣县是个小城,位于博州通往江城的必由之路。小城,却不容忽视,因为它差不多扼住了江城往北的咽喉。
队伍停在城门下,侍卫郎冶打马上前:“城上众将听令,太子巡幸,到达苣县,快快开门迎接。”
城墙上戎装小将面色微动,来了!
自己守着城门,并不搭话,只着令传令兵往县衙报信:那个太子,来了!
县令吴有诗拎着官袍下摆,急急忙忙往城门跑来,气喘喘地登上城墙,乖乖,乌拉拉好大一群人!队伍中间黄色辇车尤其显眼,那是太子车辇,其余皇子都不能乘坐的的太子排场。
头一低,吴有诗亲自对着城下喊话:“城下可是太子护卫,皇宫大统领周行!”
周行有些愕然,不开城门,反而喊他的名号!
难道此人,也已经反了?
手一举,所有侍卫方才还面色疲惫,立马打起了精神,全神戒备。
“正是在下,请吴县令打开城门,迎接太子殿下!”
“周统领,如今正是逆贼横行,还请您出示太子文书。”
这个家伙!周行心里暗自骂了句娘,竟然开口就要文书!太子出示文书,各州县官员需以储君礼接待。可是出示文书,上面就必须加盖太子印鉴。
来了!明显是故意提出的要求。这个姓吴的家伙,究竟是穆贼的人,还是秉公办事?
如若是穆贼的人,那么出示太子印鉴,则必死无疑,如果不出示,看这家伙让城门紧闭的命令,这扼守关隘的小城,他们要如何过去?
更何况那印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