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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六十一、灾难(五)

闹它个翻天覆地 妙涵 2025-03-29 22:41
马上的司惟瑄不动了,一张胜花赛雪的素颜一息间阴云密布,昭示狂风暴雨马上就要来临,声音缓缓,字字咬牙切齿:“你要再敢提,我定把你抽筋扒皮。”
略一停顿,又道:“如燕,告诉他,我的身份绝对不许说,否则……”
“听到了听到了,不提就不提。动不动就要抽我的筋扒我的皮!”嘴里还小声咕嘟,是不是喜欢我的筋皮?海翔云跃身上了另一匹马,“嗨,我说兄弟,去还是不去?”
如燕面部肌肉狂抽,好不容易控制了,在二人身后追着喊:“翔云,那是少爷!好生伺候少爷!”
“放心吧三婶婶!我说兄弟……”
如燕无奈地摇头叹气,这个翔云,什么都好,就是老也教不会男女有别,尊卑有序。
前面司惟瑄狠咬着牙忍着胸口被颠簸的疼痛,既不呻吟呼痛,也不减慢速度,这个混蛋小子,每次见到他,都是被他气得心海里一朵小火苗蹭蹭地直往头顶上窜,瞬间燎成一片火海。
这八年来,每每在朝臣中周旋,连穆踵迹和南宫秋实想尽办法想要激怒自己,都从未得逞,这个混蛋小子!
海翔云惊讶地看她熟练地骑马跑远,微翘的菱角般线条分明的唇欣喜地高高扬起,神采飞扬的一双朗星般的眼里,升腾起喜出望外和,怜惜。
“兄弟,慢点儿,小心你的伤。”
说是山地,但是如燕住着的这一带其实不过是个开阔宽广的农庄,地势平缓,在这初冬天气,冬小麦已经播种盖土,田地里只见浅褐黄色的泥土,看不到幼苗。
这个山地农庄已经经营了十五年。十五年,沧海可以变作桑田,山地,也可以开垦出庄园。十五年,王爷登基作了皇帝,惟瑄惟然慢慢长大。十五年前带着王爷的期许走近山中的那群人,已经在这里营造了一个世界。稻麦黍栗自种,牛羊鸡兔自蓄,桑麻铁器自制,这里,俨然已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但这一切不过表象,锦王交托的目的,不是寻一地隐居避世,而是,打造出邺朝的利器。
利器出鞘,剑气冲天,外拒强敌,内惩谋逆,保皇室,护文臣,安民生!
这就是十五年前,商水河畔,中箭落水的锦王司景文甘冒性命危险,舍弃一生康健,换取的赌注!
以伤重的残躯,托付海鹏举和白雨停带着当年欲投军抗戎的一群热血汉子入山,打造王朝的保护神,大邺的军队。
那一年秋末冬初,应南宫东陌之邀,司景文带着穆弘和周行等人前往商州,却在商水渡船上遇袭,中箭落水。水寒浪急,两个刺客——异乡父子——和他一起被水流急速卷走,在刺骨的河水中浮浮沉沉,等到醒转时,早已漂到了数百里之外。当时孤竹已退,意欲投军却错过了时机的海鹏举等人,正垂头丧气渡过商水,也合当机缘巧合,碰巧救了落水的锦王司景文。
司景文在那个后生撕心裂肺地叫喊阿爹的嚎哭声中幽幽醒来,正对上五岁的海翔云一双乌溜溜好奇的眼睛,旁边,一群壮实的汉子面露戚容束手无措。
他腿上的箭伤已经作了简单的处理,无毒,不会危及性命,但伤后寒水浸身,高热难退。艰难地伸手往怀里探去,还好,救命的丸药还在。可惜他终究没有吞下这粒珍贵的药丸,留下了折磨他一生的嗽疾病根。
那个刺客阿爹,身中剧毒,气息微弱,似乎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看着后生哭得肝肠寸碎,司景文层层回忆叠现。八岁时祖父司觉鹇遭赵王谴人暗杀,武器上染了毒,祖父一命归西,淡泊洒脱的父亲司存逸悲痛得以头抢地,更名司思父,苦战六年,终于为父报仇,自己却积劳成疾,一病不起,父亲去世时,王府内院,他与母亲抱头痛哭,凄惶无助。
那一年,他十五岁!
他不知道这对父子受何人指使,要来刺杀他,但是他知道,对敌人来不得仁慈,但是,手握着药丸,父亲的悲怆和自己当年的无助重叠在一起。
刺客阿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终于捡回了一条命,但司景文从此被嗽疾纠缠一生。
那颗药丸,是夏氏从药族带出来的保命丸,冰山之巅的雪蛤所制,能解世间奇毒,驱除浸体寒气,疗治积久嗽疾。
十五年来,司景文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一时的冲动,因为,无意之间,他用一颗药丸换来了一支军队。
年轻后生伏地叩首,砰砰有声:“沱沱国羌西里,愿三生三世为锦王效力,以报大恩,谢锦王不计我父子刺杀,赐药救父。”
磕头如捣葱,后生已涕泪横流。
海鹏举等人惊异,错愕,钦佩。被高热烧得意识再次昏沉的司景文昏迷之前,听到的是一片“誓死追随”之声。
周行等人找来的时候,只看见王爷的两个救命恩人,海鹏举和白雨停。自此后,这两个人就成了王爷的心腹管事,而南宫东陌也发现,南宫家族产业的一部分收成,通过这两个管事几乎是明目张胆地消失,或者说,成了锦王,后来的皇帝司景文,不必经过治粟司监管的私有积蓄。
事实却是,海鹏举和白雨停带着当初那一群人,按照锦王的吩咐,来了这宜城以西直至商州的莽苍连山中,寻找一个遭受酷刑后逃生的人,吴文正。
不久以后,三人结拜为异姓兄弟,须发已白的大哥吴文正只告诉海鹏举和白雨停,吴文正不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但愿今生有幸,能有机会宣之于口。
因为他的真名,叫许务政,坐草时母婴一失两命的许王妃之父,被穆踵迹宣称畏罪自戮,连尸身也不曾还与许家的锦州郡守。
锦王司景文费尽心机,从狱中救走了受酷刑奄奄一息的许务政,却没想到穆踵迹竟然是要将许家灭族。接下来的锦州,臣僚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许务政隐居山林,一隐就是一十八年。
自海鹏举等人来了这山中,他甚至连司惟瑄此时正走去的隘口也不曾出过。
隘口极陡极窄,司惟瑄抬头看去,两山高耸,陡峭山间的这一处通行的路,真正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胸口伤处在这一阵骑马颠簸之后,已经疼得她面色发白,额间冷汗涔涔。没法再骑马上去了,但是她一定要去看看,地震的消息已经传来了宜城,那么江城皇宫里定然也收到了消息,穆踵迹,应该知道得更早。
暗自叹口气,勒马立定,小心地溜下马来,一抬头,却正对上海翔云的脸。
初冬微暖的阳光下,麦色的脸散发着朝阳般青春健壮的气息,菱角般微翘的嘴角似笑非笑地流露一抹嘲讽。
倔强的女人!奕奕有神的一双俊目有趣地看着她。
司惟瑄刚刚压制下去的火气腾地又窜了起来,这个该死的小子!一双贼眼总是这样直勾勾地看她,不知谦卑,不懂礼数,海管事怎么就养出这样一个怪物?
气恨恨地把手中缰绳一扔,撩起衣摆就大步往山上走去。
海翔云微微愣神才牵着两匹马跟了上去。他明明看着这个女人疼得黛眉紧蹙,额头冒汗,一张精巧的小脸苍白无色,满以为她看到面前矗立的高山会知难而退,或者,哼哼,哥哥我背你过去也行。
可是一展眼,绰约的身形竟然独自往山上走了。
俊眼奕奕生辉,好啊,倒要看你能撑到几时。
于是陡峭山路上,一个痛苦而又艰难地在前面手脚并用半爬半走,一个悠悠然自得地在后面跟得好不自在。
司惟瑄十五年来还从没如此糗过。
伤处扯痛着;粉汗滴落着——这会儿不是冷汗了,艰难地攀爬已经让她身上热气蒸腾;小腿儿打着颤。风度全无,仪态尽失。哪里还有王朝太子的端方!哪里还有斡旋朝堂的儒雅!
最恼恨的是,不用回头,她偏偏就知道跟在身后的臭小子正撇着嘴贼贼地笑。
她真想……突然就泄了气,自己居然会突然想着要像妹妹惟然一样,扑上去掐他,咬他,踢他,以泄心头之恨!
爬着山,还流着汗,全身竟然就打了个冷颤,如此惺惺女儿姿态,平生,还是头一遭。
她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山高路陡给累的。在宫中贵为太子,行动辄车辇随行,兴趣来了,也不过平地练练。父皇母后什么都计划好了,满以为离开宫廷,那也是不出庭院的闺阁女儿,从未想过,她有一天需要徒手爬山!
强迫自己不去理睬身后跟着的人,权当他是高童一样的内侍得了。如此一想,唇畔含笑,脚步倒不似刚才的凝滞了。
海翔云兴味盎然地牵着马匹跟在她身后,看她爬得手脚乏力之时,居然突然又好似轻松了许多,浓眉挑了挑,行啊,竟然还有后劲儿。
所幸他不知道前面女子后劲儿的缘由,否则……当然,现在谁也不敢保证他会是怒是怨还是坦然如轻风云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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