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代言情 > 闹它个翻天覆地

第28章:二十八、荒城夕照

闹它个翻天覆地 妙涵 2025-03-29 22:31
“是。”文侨也看向窗外,“今日歇在旧皇宫前庭。乌戎国主驻地在橙和园,那是旧都丞相议事的地方,离皇宫不远,明日乌戎国主申末时刻来宫门前迎二公主。现在是夏季,这京都城中住了少数乌戎牧民,人数不多。春夏季水草肥美,乌戎百姓多在北方,等到秋冬季节,北方严寒,大雪覆盖,就有许多牧民南来,这里的良田,都已经变成他们的秋冬草场了。”
司惟瑄心里明白,若骶求亲,一半就是为了这千里沃野。这里适合农耕,稻麦收成非常好,但作牧场,实在是浪费。父皇明知若骶的目的,仍然为二公主准备了全部陪嫁人员,除了若骶要求的耕种的人,还增加了纺织、医药、制漆、烧陶、雕刻、杂耍……除了冶炼和造船,其余的,都在这庞大的送亲队伍里了。其它的,医药纺织需要原材,至于雕刻杂耍,那不过是消遣的玩意儿,大方一点,送就送吧。
耕作!三年五年,不过就明白个耕作时间罢了,十年八年?差不多会了,那就弃牧耕种,可能成了邺朝人的生活习惯了。而生活习惯,这是个多么可怕的无法改变的东西啊!司惟瑄无声地笑了,父皇真是个深谋远虑的难得的君主。
金乌西沉,斜阳余辉,道旁的断垣残壁说不尽的沧桑!
那围墙原本筑得高高,那倾倒在地的断腿石狮瞪大了眼述说往昔威武,那褪色的朱漆大门只剩了半扇……
“穆编修请看,”文仲突然指着右边一个空空的门洞,“此处原来就是穆少傅府上。”
两人迅即转头,车窗外,夕照里,半截泥墙,空门洞,交织着蛛丝几缕,荒颓破败,久无人迹。
车轮滚滚前行,那半壁残墙,在眼前晃过,又隐入斜阳。
穆允初狠狠地闭了闭眼,父亲!父亲!
司惟瑄依旧面无表情地,漠然面对这一城恻恻清寒。从陉县到江城后,与穆允初,便已是隔着君臣的鸿沟,但六年一起长大,他的心思又如何不会明白?看这一路衰草乱鸦,只会更让人长恨飘零。
队伍辚辚远去,残墙后,忽闪出几个人影,看着长街尽头的人群,那眼里,是狠戾的不屑。
转过橙和园,京都皇宫废址便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废池断墙,衰草离离。大邺历经两百年的囤积,原本高殿广厦,飞檐璃瓦,气势恢宏,绵延上百里,孤竹一把大火,巍峨皇城,旦夕间付之一炬。
旧国京都,忍见荒城颓壁!
但司惟瑄坚持要在这里,被乌戎国占领八年之久的京都,让邺朝的和亲公主出嫁,负责与邻国邦交的大鸿胪卿文侨带着洛水边三千守军先行入都,一个月的整修,好歹把残存的前殿布置出来,司惟瑄一行,今夜便驻留此处。
清音清蕊伺候着司惟琤歇在内室,司惟瑄安歇在外间塌上。
文侨满脸歉意!可是这旧都毕竟已经在乌戎国手中八年,虽然有三千守军层层设防,但是这里,即将出嫁的公主出不得差池,帝国未来的储君更不能有半点不妥,这两个人,如若有一个缺了个指头,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今夜,守军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他只能安排这兄妹二人居于一处。
司惟瑄直接挥挥手,把啰哩啰嗦表达歉意的老师强行送走。不过一个晚上,谈什么委屈不委屈?从今而后,二妹妹孤单单远嫁异乡,还是这样粗蛮的国度,她的委屈又如何弥补?
至于安危!决定送亲至这沦陷的旧都,他就不怕若骶会动手,否则,在别人的势力范围里,莫说三千,就是带了三万人又能如何?
夜深,司惟琤辗转难眠,披衣起身,推门出来,看到外间塌上的兄长,眼眸微垂,终于有一丝动容,如此不顾安危,定要将她送入乌戎境内,无非是想确保她的生存,她又如何不知,可是保得了一日,保不了一世,未来的岁月,始终要她独自面对。
错开眼珠,把涌上来的泪意强自压下,轻轻拉开外间的门,走了出去。
侍卫见房门开启,赶紧低头行礼,司惟琤摆摆手,阻止他们发出声音。挥退侍卫,独自立于庭中,月色空明,映下一地疏影,风过,拂得满庭树影凌乱,抬头,洁净如玉的容颜沐在月色中,美得柔弱而圣洁。庭中大树蓊蓊郁郁,冠大过斗,苦笑,树若有情,不会青青如此,人又何必多情?移步阶前,谁曾在此凭栏怀古?谁又曾空叹这一阶长柳参差舞?
父皇,小女明日出嫁,保皇朝安稳!
祖母,从今而后,没有琤儿!
说什么心头娇宠!说什么家国大义!
都抵不过皇后嫡出!都扛不住兵权在握!
到头来,还不如身边自幼婢女!清音,清音,只有清音冒死跪在太子面前,说,要替她出嫁!
如果不是关切至深,小小婢女,又怎敢说出这样僭越的话!
深深陷于感伤中的女子,竟然全然感觉不到茂密树冠中,鹰隼般的眼牢牢盯着她的容颜。
身后,司惟瑄静立窗前,看她独自黯然神伤。
拳头握得紧紧,真想,不管不顾,就用了清音的法子。一出宫门,谁人认得公主?公主远嫁,她是宫婢,反正是要随去,不如,留下公主,一朝太子,总有办法给自己妹妹找一条活路。
他听了,也心动。
可是惟琤,不满十四的女子,稚弱如风中蒲草,却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清音,冷着眉冷着眼,说着冰冷冷的话:父皇要我出嫁,我就嫁,与你何干?
翌日晨起,初阳便有些淡白了色。
穆允初踏着日色出了宫殿,独自去往长街,踟蹰,寻觅,寻到昨日经过的颓墙。
门洞空空!穆府,这里曾是父亲住过的地方,本应是他的家。庭院内,除了满目疯长的齐腰高的青草,还是青草,甚至本该有的垮塌的屋脊,残留的断石,也早已在岁月的磨洗中湮灭。
这一处府第,只剩了这半墙外壁,和一地繁草,看无可看。
伫立良久,转身欲行,却被院墙下沿墙角草间的缝隙吸引。
不对!不好的感觉瞬息之间漫上心头。
草没有倾踏披揉的痕迹,显然没有牛羊来过。有些好笑,城外大片大片的草场,牧民根本不屑这城内墙院中的些须草料。文大人说起牧民,他初时还觉得不可思议,秋冬来的人多,但绝大多数停留在城外,幕天席地,帐篷一撑,就是他们的家,所以这城中虽然庭院一座连着一座,却少有人修复,都作了野草的盛宴场。
一城,废地!
是狼或狗沿墙角钻过?这是野物的天堂。看这长街奔过的牧犬,哪一只不是趾高气扬,横冲直撞?怎会沿着墙根偷溜一般?
而且,这缝隙也太宽,人略微侧身,就可以穿过。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穆允初的聪敏细致被皇帝司景文称赞过,也被二叔穆踵迹重视。
略一沉吟,撩起衣摆掖在腰间,顺着那缝隙前行,转过这一溜墙根,穆允初讶异,里面,在门前看不到的地方,长势正旺的及腰高的草被踩踏得一地凌乱。
有人来过,而且可以隐藏行踪,草间明显被翻找的痕迹,那是近期有人在这里地毯式翻寻过。
谁?要找什么?在这往昔繁华的京城重地,穆府,绝对不是一个重要到能引起任何人兴趣的地方!
不好的预感蜂拥弥漫,难道是……
转身,提气,几个飞纵出了坍塌的府第,飞速朝皇宫而去。
太子!
旧宫里,司惟瑄正沉默地坐在外间,听着二公主拒绝喜娘为她上浓妆。
停战通商的协议早已由大鸿胪卿文侨与乌戎协商好,今日上午与若骶签订国书,不过是个仪式。仪式一结束,他就回了这里。
作为新嫁娘的兄长,此时只有他有资格安排新嫁娘的一切。
作为送亲队伍里的绝对权威者,此时只有他有权干涉尊贵的二公主的决定,只有他能。
满屋的人都求救般地望着他,但是,该死的,他不想干涉,新嫁娘就一定得浓妆?
可他,此时只想顺了她的意。
紧抿的薄唇微启:“就照二公主的吩咐。”
屋内,木然端坐的司惟琤,只淡扫了娥眉,轻点了朱唇,但那娇俏的小脸上细腻白皙的肤色,精致的五官,衬着哀伤得木然的眼睛,却已经美得让人心颤,美得让人心酸,美得让人心疼。
而外间,头戴惟帽的太子默默静坐,半日间,再不发一语。里里外外,除了架上悬挂的新嫁娘那一身刺目的喜服,哪里有半分喜色!屋内压抑沉闷,屋外,淡白的日色渐渐隐去,天空一片阴沉,午后,竟然沥沥淅淅洒下雨来。
转眼已至申末时候,乌戎若骶领着他的护卫队已到了宫门前。
花轿停在阶陛之下。
从嫁的人员按次列队。
上千守军护卫列阵而立。
太子亲自背起头罩大红盖头的公主,周行等人紧随其后,逦迤而出宫门。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