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躺在我床上的,不是我妹妹,对吧?』
在回青灯殿的路上,伽昙觉着她这回玩儿的有点大,一人一鬼出去的,最后只有一个人回来,烦人的小蹄子是解决了,该怎么跟叶凝解释她自然也提前安排好了,只是叶凝信不信却不一定。
本来伽昙是想要索性甩给他一个“我们被绑架了烟楚为了救我出来不惜牺牲自己”,和青荨商量之后毅然被青荨否定,前思后想,无论怎样都似乎不妥,叶凝那么精明的人一定会看出她是否说了假话,最后伽昙决定采纳青荨的提议,那就是找个和烟楚身形差不多的女鬼,易容成烟楚的样子。
回到青灯殿以后,伽昙先是对着镜子将自己原本整整齐齐的发型用手挠了挠,看起来像是经历过一番变故灰头土脸的样子了,伽昙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坐在原地只等叶凝来青灯殿视察了。伽昙身后无声无息地进来一个婢女,恭恭敬敬地说道:“夫人安好。”
伽昙在铜镜中看见这女子的身影,微微一笑,青荨果然靠谱,寻的身形与烟楚一般无二,只是易容用的毕竟不是人皮面具,达不到那般真实。不过青荨自然有别的办法,为了替伽昙掩盖这件事情,今天伽昙和烟楚去人界的时候,青荨和这个女鬼也去了趟人界,一来是避免留在幽冥司被叶凝撞上,二来是做戏做全,这个易容的女鬼冒着在阳光下灰飞烟灭的危险,在人界阳光下舍了伞,故意被晒伤了。
这等事情,纵然是对一个魂魄已然不全的女鬼下手,放在伽昙这里她也是下不去手的,青荨这样打算的时候她微微不忍,青荨却说了一句话让她稍微安心了些,这阴间许多魂魄不全的鬼魂夙愿便是补全魂魄,再入轮回,此番要她帮忙不是白帮的,事情结束后青荨自要想办法让她转生。
过了没多久,叶凝果然来了,他在门口便闻见一阵不属于这幽冥司的香气,那是落檀阁特有的古朴气味。
叶凝进门见伽昙发丝狂乱,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险些以为青灯殿中新添了什么新鬼,十分遂伽昙心意地纳闷儿问道:“不过是去了一趟人界,怎么,你还真打架了?”
伽昙抬起头,又把他吓了一跳——伽昙一脸青黑,面色不善,幽怨地道:“叫你封了我的灵力,这下可好了。”
“如何?”叶凝问道,“你被人欺负了?”
“我们今日在街上走,被两个追逐的孩子撞了一下,我倒没什么,可烟楚的伞掉了。我没有灵力,又不能想办法暂时为她挡一挡,她给烧伤了。”
“可有找人医治?”
“已经喊了青荨来为她渡灵力,所幸她闪躲及时,将形体直接附于伞柄上,所以并没伤及其余魂魄,还不算十分伤重。”
叶凝盯着伽昙,一言不发地看了一会,又问道:“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伽昙抬起头,丝毫不避讳他的眼神,“烟楚受伤,我便去了落檀阁,顺便打听了一下奚霜现在的消息。”
那意思是叶凝老儿你别以为我安安心心地在你这青灯殿待了几日,便真把你当做夫君了,咱们约也立了血也放了,你是还欠我一件事的。
“哦?”叶凝挑了挑眉毛,“那你可有打听到什么?”
伽昙摇摇头,“没有,他这些日子并未在江夏郡出现过。”
“你放心。”叶凝微微弯腰,将一只手轻轻搭在坐在地上软垫上的伽昙肩上,“我既与你签了契约,就断不会食言的。”
伽昙微微笑着,刚要开口客套一番,门外突然有人,哦不,有鬼冲进来,冒冒失失地喊道:“妹妹!我妹妹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叶凝直起身子,皱眉道:“烟和,这是青灯殿,何以如此冒失?”
烟和见叶凝也在,立马单膝跪下,抱拳请罪,“司主恕罪,烟和,烟和只是急于想看一看妹妹现在的状况,刚才我听说青灯殿寻了青荨前辈去为烟楚疗伤,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叶凝看向伽昙,只见伽昙借了叶凝一只手,扶着他缓缓站起来,态度姿势真正像个司主夫人那样得体,轻轻地从烟和面上拂了一眼,道:“我特地把偏殿腾给她了,有青荨在,你可放心。你若担心,便随我去看看罢。”
伽昙想将自己的手从叶凝手里抽出来,奈何叶凝将手攥得紧紧的,半分也不松懈,“夫人要去看烟楚,我便陪一起去罢,今日你去了一趟人界,一日不见我竟想你了,多陪陪你也是好的。”
听了他这些让人鸡皮疙瘩落一地的话,伽昙险些吐了,两人在手上暗暗较了半天劲,她挣扎他便攥得更紧,想在他手心里挽个施法术的手势却又想起来自己的灵力被他给收了,实在懊恼。烟和不知他们僵持着发生了什么,只等着伽昙带路他好跟上。伽昙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佯装镇定地与她的“夫君”这番深情执手地往偏殿走去。你丫不就是想看看烟楚到底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吗,你丫不就是想知道你的反间计有没有出问题吗,你要去看老娘就带你去看看。
偏殿中不比伽昙住的正殿里灯火通明,房间里也阴冷得多。假扮烟楚的女鬼正躺在床上,床的四周垂着天青色的帷帐,随着帷帐外青荨灵力的不断注入而生起飘飘悠悠的风,帷帐也跟着悠悠地飘起来。
三人往床边走过去,这屋子里的五个或人或鬼各自心怀鬼胎,各打各的算盘,却各自面上都镇定得很。不知什么时候,伽昙却也学会了这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功夫。
叶凝和烟和走近过去看,只看见烟楚的手臂上和脸上都伤得厉害,几乎半边脸都被烧伤了,青荨正在为她渡气,一层幽幽的蓝光如鬼火般淡淡在烟楚的脸上笼了一层,显得本就因伤势看不太清楚的五官更有些模糊。叶凝特地往烟楚的右手上瞥了一眼,烟楚的手背上有两点十分不引人注目的胭脂色的小痣,此次他看了,那两点痣却是还在,颜色与位置都分毫不差。
烟和也在一边看着,他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与伽昙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叶凝。
叶凝问道:“看到你妹妹了,伤势虽不算轻,但也没有大碍,可放心了?”这一句话,同样是问得别有深意。
烟和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抬起头,“有司主和夫人在,烟和当然放心。只是我还想留下来陪妹妹一会儿,请司主准许。”
“你的请求合情合理,当然准许。我便准你在烟楚养伤期间可随意出入这偏殿。”
“谢司主,谢夫人。”烟和对叶凝一揖,又对伽昙一揖。
“那我便先回书房去了,夫人你刚从人界回来,早些休息,莫要忙得太晚,有事便派人来找我。”叶凝又对伽昙柔柔一笑,似乎是不把她的良心挖出来践踏一番就誓不罢休。
伽昙正欲抬起的手抬到一半抖了抖,十分怜惜地抚在叶凝脸上,“夫君放心。”
叶凝满意地去了。
确认叶凝那厮确实走了,伽昙转身重新回到烟楚床前,已经完全变了一张脸,对烟和道:“说罢,你刚刚想说什么。”
烟和的神情却也不似刚才,一刹那面目已经冷却下来,坚硬得像一块顽石,“方才司主没有看出来什么端倪,我却看得出来。我与我妹妹烟楚乃是一母同胞,自幼一起长大,死后一同在这幽冥司待的年岁怕是比夫人化成人形的年岁还长,司主或许不曾察觉,你们却别想瞒过我。这躺在我床上的,不是我妹妹,对吧?”
伽昙满不在乎地笑,“躺在床上的的确不是你妹妹,你妹妹现在还在人界,不过并无魂飞魄散的危险。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被人昼夜看护着,是一点儿状况也不会有的。”
“你想要什么?”
“不是我想要什么,”伽昙看着他,一步步逼近,一步步将烟和逼得后退,“是你该想想,烟楚她做错了什么。”
这回烟和神情犹豫了许多,“她照顾夫人这些日子以来,可有……”
“她没有得罪我。”伽昙干脆利落地说道,“若我没猜错,段奚霜曾有恩于你们罢。据我所知,段奚霜向来不是个会随意用人的人,像他这种人若要收买人心,赌得向来不是权贵,而是良心。可惜他纵横一生,几乎没有败过,在你和你妹妹身上却是赌错了。”
“这……这怎么会?星君确是曾经有恩于我和烟楚,但烟楚……”
“烟楚反水了,只因她恋慕叶凝,便在这个时候铤而走险背叛了段奚霜,此事她怕你反对,没有告诉你罢?对得很,她也没有告诉我,反而让我相信她还是忠于段奚霜的,想要在背后给我,给段奚霜致命一击。”
“那,如此……”烟和的表情已有些动容,“我先替烟楚向夫人和星君赔罪了,但是我妹妹……”
伽昙根本不给烟和考虑和犹豫的机会,当即打断,“烟楚现在很安全,我只是不想让她一念之差毁了星君,也不能让她一念之差毁了叶凝。我知道不论是段奚霜和叶凝,两者都对你们有恩,但是你也知道我此番嫁给叶凝只是个幌子,他是要拿我来换魂的,天界现在正牢牢盯着他的动作,一旦他换魂成功,那时便是他灵力最弱的时候,这等偷天换日的事情一旦被抓了便是上诛仙台的死罪,半分也没得更改。若你现在还能帮段奚霜一把,不仅是帮了他,也是帮了叶凝,事成后我便将烟楚放回来,你看如何?”
烟和并不傻,况且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已经被伽昙灌了这么多话进来,他露出一分苦笑,“夫人这样问我,我还有的选吗?”
伽昙满意地点点头,“你知道就好。”一面又转头过去问专心为“烟楚”疗伤的青荨,“她伤势如何?无论如何不要伤及她其余魂魄。”
青荨点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