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她像所有二十岁出头的人一样,一直很想要一场旅行,却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搁浅,没有余钱,没有时间,没有同伴,又或者是,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而今,在这段最无力的日子里,她终于任性了一回,放下了所有的顾忌和羁绊,背着背包,查了攻略,只身一人,来到了大理双廊。
果真是一个被遗落在尘世的世外桃源,背负苍山,面朝洱海,从渔田的村落,到沿途的日光,到处都是超凡脱俗的美。也难怪微博上会说,“去了大理双廊,才知道什么是生活——这里的日子,永远风轻云淡。”
忘记了是什么时候,他一时兴起,问过她,“什么时候有假期,一起去旅行”——她不像他,能由着兴致随意调解自己的时间,因着“学生”这个身份带来的诸多身不由己,当时并没有回复什么肯定答案,只是后来偶尔记起他翻着报纸喝着咖啡时自然而然地说出这句话时,会莫名地在脑海中浮现出水天一色的双廊——那时候,还在自我欺瞒中,总以为日子还长,无需心急,总会等到一个天时地利的适合出行的节假日。
那时候,正处于安乐中——又怎么会在安乐中料到,自己会一个人,在这曾共同期许的地方,进行着一场孤独的发呆之旅——没有他作陪,她便更是从内到外的“宁静”,但也算不得什么文艺青年,偶尔遇到一两个斜挎着背包的文艺青年,也只是客气地回声你好,或是起身举手之劳地帮忙拍几张照片。但更多的时候,遇不到人,她便只是端着一杯咖啡,坐在日落里,一道道光束从瑰丽的云层里斜射下来,就好像是天空之手举着无数的发着光的手电筒,慷慨而仁爱地赐予凡人美与景——以前就听闻过丁达尔效应,却不曾想,居然是这般的壮观,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好像是所有的巧夺天工都突然独属于她。她在这水天一色的湛蓝中,独处着。虽然渺小,但是坚韧。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左腿微微有些麻,她稍稍挪动了下,太阳便突然从海岸线上掉了下去,所有的光束也骤然熄灭,只余下那被烧得通红的彩霞——就像一场戛然而止的狂欢,宾客散尽,热闹还留有余温。
也像他和她。
像极了他留给她的那个坚硬的背影。他说,“其实你不用这么冷淡,我也没想过要来纠缠。”那个瞬间,她意外,吃惊,还有瞬间扑面而来的欣然——第一次觉得生命是那么的可歌可泣。
他果然没有再来“纠缠”。第二天没来,第三天没来,到第七天仍然没有出现。她不用再警惕,提防,或者害怕——终于回到了原来的日子——的的确确的原来,连每天午餐的菜色都和刚入学的时候不差分毫。她以为,她能够像以前那样,过得平淡而坦然。
可是,那份极致的可歌可泣的欣然冷却后,她却莫名发慌。没有人捏着鼻子叫她起床,没有人抚开刘海吻着额头说晚安,没有人毫不客气地吩咐着要吃宫保牛筋——好像突然之间,所有的温度和温暖都被生生掐断。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从不运动的人,突然受到激励,奋发拼力地负重跑了好几个八千米,身心俱疲。晚上在浴室冲刷掉所有汗滴和疲惫后心满意足地仰躺在床上,为从未感受过的舒展和满足沾沾自喜,似乎明天开始,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健康最具备能量的人——却不料,一次没有失眠和梦魇的沉睡过后,却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双腿不再属于自己,变得僵硬,娇气,不受支配。前一晚饮鸩止渴般的狂妄感觉,被替换成一种令人无法动弹的“无力感”。
她便是这样,那最初“如愿以偿”的欣然,从他没有回头的第二天开始,便慢慢变了质——心里存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怅然之气,并且一天一天地日益沉郁,无法驱逐,又无法丢弃。总是会不自觉地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什么未接来电——有时候有,但都不是他。她又不由自主地点进通话记录里,手指上滑,翻到后面的后面,找到那串熟悉无比的数字,目光停在那没有任何温度的十一个数字上,流连忘返。
她早就有过心理准备,毕竟,但凡是心不由主的分离,都会留下各种各样的后遗症。只是,她原以为自己能够承受能够忍受,她警示自己,她是个成年人,不应事事哭泣,轻易抱怨,或者不带理智地肆意发泄,怨天尤人。可是,她低估了他带给她的影响,那种“日益沉郁”的感觉笼罩着她,几近要被逼到窒息——原来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坦然,那样大胆。她急需纾解。
于是,她逃课,许了自己一场放逐之旅,来了这里,毫不吝啬地将时间浸泡,折叠,消费,甚至于浪费——试图将因为他的离开还衍生出得所有该有的和不该有的心思捋顺,让一切变得伏贴。
一个人坐在临海的天台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开阔美景,任由脑海里的各种理性与感性的想法和打算,上下奔腾——她其实本不想再去回味那些曾经经历过的情绪和感受的,那样会显得过于矫揉造作,软弱无能。
可是,人的思绪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在某些事要结束的时候,你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开始。甚至会连续掠过好几个谁,掠过所有的类似,一下子跳转到最初的最初,最先开始的地方——她便是在整理最新一段感情的时候,顺带着将先前的所有感受拾掇了一遍。
第一次恋爱,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那时候,喜欢一个人,心便像一棵开满花的树。那种心花盛开的感觉,在禁止早恋的三申五令中,不由自主地发芽开花。好像是一个活在没有边界的平面里的人,突然被圈在了一个圆里面,那个以章雨为圆心的圆里面。教室里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偷偷穿过好几个人只为看他一眼,操场里的时候总会将目光不差分毫地投向人群里或者打球或者跑步的他,收发作业本的时候每每拿到他的本子总会涌上一种说不出的亲密和娇羞;偶尔同学之间开玩笑,歪打正着地将她和章雨凑到一起,便会立刻羞红了脸,追着那个胡诌的人,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酸甜,想让他听到又怕他听到。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你暗恋着的人恰好也暗恋着你。所以,当章雨跟她说,“我喜欢你很久了,做我的女朋友吧”的时候,她的心扑腾扑腾得厉害,紧张欢喜地说了句“好”,还有一句磕磕巴巴的爱。——那时候,那个还不懂得什么是一辈子的时候,她说了爱,那种爱你一辈子的爱。那个瞬间的大义凛然,还有无法言说的骄傲,都来自于那种愿意为爱奋不顾身的想法。可是,章雨背叛了她,背叛了她心底那份应该无所畏惧的爱情。
第二次恋爱,是在理应多姿多彩的大学时光。那个男孩,像春天的阳光般温暖,会大清早提着豆浆油条执着地等在寝室楼下,会秒回她的一切留言和动态并且从不会留给她背影,会每天发早安发晚安并且互道晚安后还要说好几次晚安,会执意让她先挂电话并且每次聊天都是说最后一句话,会在下雨天将多半边伞撑在她那边自己却淋湿了大半身,会言简意赅地讲给她她所有想知道又懒得去翻资料的事情,会喜欢她所有的喜欢并且讨厌她所有的讨厌——这样的陆宜,她没有理由讨厌,也讨厌不起来。她不排斥他的好意,也不反感他的亲近,于是,她便接受了他——有人说过,人这一辈子只会爱别人一次,一次之后,便只是爱了自己。她和陆宜在一起,一边享受着他对她各种毫无保留的好,一边鼓励自己要努力地爱他,他值得被爱。可是,三年的时间,她只是做到了习惯,像习惯了空气一般地习惯了他——这也没什么不好,如果能够走下去,也是不错的,婚姻不就是这样吗,不要找太爱的,也不要找不爱的,只要他永远看我,我也不自主地将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他,有没有心跳又有什么关系。可是,陆宜提了分手,放弃了这段不咸不淡又日益冷却的关系。
第三次,便是在这孤独蚀骨的研一生活——在经历了一段“我爱人”和一段“我被人爱”的感情之后,她已经心乏力瘁,没有任何要去触碰并且承担感情的念头。在身体和灵魂都空洞无息之际,她堕落了。她向一个有品位有涵养有个性的男人臣服了,并且一边身不由己地沉溺,一边又自以为清明地沾沾自喜。然后,似乎是“日”久生情——这其实不难想象,也没什么奇怪的,在你的灵魂摇摇欲坠的时候,若有个男人的灵魂呼唤你,你也一定会抱着他大哭一场然后爱上他。可是,因着被抓住了软肋,或者又因着身体里还有一种勉强被叫做“善良”的品质,不得不快刀斩乱麻地离开。只是,但凡一切极速前进的东西要猛然停歇的时候,即使你能够果断地将刹车踩到底,也不得不留有一些时间给“惯性”——她便是选择了来这里缓冲,以移情的方式。
想到这里,她抿了一口没有加糖的苦咖啡,看着随意晃荡的海面——大概此时此刻可以被称为“正在经历挫折”。可她在这里摇摇晃晃,不是在比较衡量,只是以追溯过去的方式寻找出路。当你感情受挫的时候,不是有朋友为你指天控地两肋插刀,就是前男友浪子回头幡然醒悟非你不可或者真命天子翩然降临爱你到地老天荒——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
可是,现实是,自己的痛苦自己消释。没有人来拯救你,也没有人来替你承受。
她做不到别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所以,她在这里,一个眼界宽广的地方,没有任何束缚,没有任何顾忌,只要闭上眼,躺在太阳伞下的躺椅上,或者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形单影只的小渔村里,想着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各种各样的结果——任由心底的所有不甘心与不舍得肆意妄为,尽情狂奔——像在世界末日之际出席一场最后的狂欢盛宴,不用服从于任何教条,不用屈从于任何权威,彻底地解放人性,去憎恨想憎恨的,厌恶想厌恶的,幻想想幻想的,喜欢想喜欢的——反正,“明天就要死了,通通要死的,没人会有闲情逸致来追究你的失礼与放肆,你可以像个昏聩的君王一样随想所欲”。
然后,狂欢之后,销声匿迹,灰飞烟灭。
这一切过程,大抵可以比拟为,下葬前先要敲锣打鼓地超度一番。——事情结束的时候,应该有这样的一个仪式。这个仪式,会在人生相邻的两个段落之间,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在这个仪式里,你将有充分的时间和准备,祭奠过去,策划未来。
她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她需要从这里开始,向前,向着更为广袤无垠之处。那里,有家人,有朋友,有机遇,甚至有更为适合的伴侣。她自信,坚强,用这些带有责任色彩的信念,支撑鼓励着自己,去找寻出口。
通透的人总是容易比旁人活得“捷径”。她找到了出口,并且找到了许许多多的不应该堕落下去的理由。
待了三天,来回五天,终于将身心里所有的惆怅抽离,再用“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的感悟,一层一层地重新砌满。临走的时候,浑身充满力量,怀揣了满心的感念,好像突然变得像哲学家一样,在这片只有天地和自己的空间里,参透了人生,从此变得严谨而理智,并且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