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吃了两顿饭,没有一个人发现。
这就是对于回到学校回到寝室的生活,最贴实的写照。
与室友的关系也不咸不淡,形式上看来大体能过得去,交集最多的便是作息时间的碰撞。天还没亮,室友便吱吱嘎嘎地下床,叮叮咚咚地洗漱,乒乒乓乓地化妆,哗哗啦啦地拿钥匙开锁柜子,然后拉上老旧粗糙的书包拉链,bang的一声关上门。——她闭着眼埋在被子里,忍受着一切。
每天的睡眠都缺着那么几分钟,她肿着一双困顿的眼,起床,洗漱,吃早餐,九点去教研室——导师杨岩前两天下达了任务,她现在正式地进入科研状态。三月,校园里的银杏齐齐地冒出了绿意,在阳光明媚的晌午泛着柔和的光。她扎起马尾,穿上白衬衣蓝牛仔,再换上帆布鞋,推着单车走在银杏大道上——谁能看出她曾日夜沉沦于与某个人的肌肤相亲之中。
就像是翻过昨天的那一页,一个极简的动作,便掩去所有的不安和难堪。
他没有打过电话。至于有没有心血来潮去校外的房子里找她——她也不知道。事实上,现状是——不要来找我,反正你也找不到我。
生活又变成刚入学那样,简单得清澈见底。好像是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又回到原点,一切归零。她也似乎是如愿以偿了,与他之间没有藕断丝连,没有牵扯纠纷,断得一干二净。——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诧异,她居然真能做到全身而退。就好像是所有的感受和感情都被关在了一个黑匣子里,拿出钥匙,说放就放,说收就收。
大概是源自于她的理性,想得明白,才能够在暴风雨前果断地抽身而出。另一方面,则是作为学生,她还有着不可推卸的任务。当然,有些也是可以蒙混过去的。
学校教务科对研究生有个硬性要求,毕业前要听够十个可盖学术章的讲座。她没有那个耐心,连着三四个小时坐在那里,听别人的大言不惭或者夸夸其谈——即使不是,她对别人的所谓成功也是不感兴趣的,毕竟,成功是不可复制的。
幸好何席是学生会主席,二话不说拿着她的讲座登记表一口气给盖了十个章。晚上,她将那张盖满红章的崭新的纸张夹在文件里,捧着手机躺在床上跟何席聊着微信。
我:何席,讲座登记表拿到了哈
何席:章盖得怎么样[抠鼻]
我:丑。颜色深浅不一,排队歪歪扭扭,简直是要逼死强迫症的节奏[偷笑]
何席:[抠鼻]
我:不过满满的红看得很爽,感谢主席大人的假公济私,营私舞弊[微笑]
何席:要怎么谢我,不要光说说而已
我: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何席:好吧,什么秘密
我:[嘘]春天还没走,夏天就到了
何席:......我原来还在想知道的太多会不会不太好......果然多虑了[糗]
我:知道得多些容易找到平衡点
何席:听上去好有道理
我:我胡说的
何席:胡说的都好有道理
我:恋爱中的人儿果然不一样,好会说话,好会捧场[啧啧]
何席:[害羞],哈哈,不过我这确实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我:什么
何席:陆宜恋爱了。
我:哦
何席:一个美国妞儿,热情,火辣。
我:嗯,挺好的。
何席:跟你说一声,免得你从别人那里听到会多想
我:不会
何席:嗯,知道得多些容易找到平衡点[偷笑]
我:不用去找,我一直站在平衡点上[嘘]
何席:就嘴硬吧,早点休息,我要去赶报告了,你晚安
我:晚安
何席:好梦[拜]
她将手机关机,放在枕头下,闭着眼却进不了梦。那个热情如火的美国姑娘,是陆宜跟寡淡似水的她分开之后,新交的女朋友。何席说,从别人那里听到她会多想。
怎么会呢?
人年少的时候,会为了一段回不了头的感情寝食难安,撕心裂肺,寻死觅活,——用尽一切无理取闹或者哗众取宠的孩子式做法。可是,她和陆宜早就变成了善于权衡利弊的成年人,处理感情的时候自然更趋向于坦然而理智。分手之后,再随着心意和偏好,找到一个更为合适自己的恋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她愿意去祝福,用着百分之九十九的真诚——剩下的百分之一用来包容藏在心底的些许不舒服,那种只是来自于“原来,分开之后你过得比我还好”的不舒服。
更何况,陆宜有了新欢,安疏之也许也有了新欢。她若对每个前任都不舒服,时刻关注着他们的感情进展,那她还要不要过自己的生活了。——所以,她虽有着隐隐的不舒服,但那份量却是恰如其分——那是出自于人的本性,而不是她的本心。
若真要斤斤计较起来,才是得不偿失。难不成她还要天真烂漫地以爱之名要求他们,即使她不要他们了,他们也必须为她守身如玉,郁郁寡欢——简直是愚昧无知的无稽之谈。
自己的痛苦自己有能力消释。
这么想着,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第二天,还是“被”醒,起床后依旧是一个人吃早餐,去科研。
刘优最近恋爱了,跟马克思学院的一个的男生,她见过一次,小平头,戴全框眼镜,文质彬彬的,兴许还有些害羞。恋爱里的人,时间和空间都有了着落,刘优自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无所事事的,拉着她大街小巷地逛来逛去。
何席和海鸥的感情也很好,老是在空间里看到他发的照片和心情,餐桌上的,图书馆的,河边的,还有球场上的。秀恩爱太频繁,何席的球友们也开始在年级群里调侃他:
——何席你边去,大家来说说你们在球场上都受过哪些严重的伤?
——看着队友的女朋友喂他喝水。
——啊啊啊,这伤不是一般的重啊!
......
好像所有的人都突然被爱神眷顾了一样,独独漏了一个她。当然,她也并不是对爱情有多么心驰神往,她早就将爱情的精力一点一点地移开,去爱亲人慈母,去爱身体发肤,去爱人生自由。
尽管有时候,她一个人,会自由到发慌。QQ里有接近二十个群,小学群、初中群、高中群、大学群、研究生群,以及各种各样的社交群,整天此起彼伏地无声闪烁着。即使已经自由到发慌了,她还是全部屏蔽了,最多只是实在无聊的时候才偶尔去围观一下。
毕竟,有些人不合群只是表面的孤独,合群了却是内心的更孤独。
幸好,教研室的生活让她无暇去为了某些人某些事某些过去自艾自怜,杨岩分给她的课题处处需要用到软件,她每时每刻都忙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本科的很多与软件相关的课程都是由陆宜替她辅导或者完成的,现在没有人可以依赖,只能在那里,夜以继日地敲着代码,学习各种软件。
还在读大四的三位师弟也已经进了教研室,在导师的督促下做着本科的毕业设计。很是巧合,宋柏的毕业论文题目跟她本科做过的是一个方向,杨岩便让宋柏坐她旁边多来找她取取经。一来二去之后,她和宋柏倒也熟了起来,大概也能称得上是朋友吧。
“师姐,要走了吗?”五点一到,宋柏便探着头问她。
“你先走吧,这段代码还没有敲完。”她最近已经忙得捉襟见肘,顾不上其它了。
“没事,我等等你吧,我没饭卡也吃不了饭。”
“哦,不好意思,又忘记了,你再等我两分钟哈,”她这才抬起头来冲着宋柏歉意一笑。
宋柏是从外校考过来的,杨岩要求他来这边做毕业设计,所以他复试通过后就没再回去了。只是,在这边学校里生活全凭着校园一卡通,超市、食堂、寝室、图书馆、教学楼等等,无一例外。他自然是没有她们学校的饭卡,之前一直住在校外,倒也不用在学校里做没有饭卡的无产阶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宋柏突然对学校的食堂产生了浓厚兴趣,早中晚餐都要在食堂解决。他问她能不能用她的饭卡,她也不好意思拒绝,便点了头。结果,宋柏一点也不见外,一日三餐地跟着她,虽然他事前执意给她的饭卡充了钱。
“好了,你想去哪个食堂吃呢?”她一边询问宋柏的意见,一边收着包。
“不是说跟着师姐有肉吃吗,自然是师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了。”
“......好吧,那就学子食堂吧,就近原则。”
“好啊,学子的扣肉很好吃。”
一边说笑着,一边下了楼。刚出学院大楼,便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夹着烟,斜倚在门口左边的柱子上,在周围来来往往的打量探究中,目光低沉,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又好像什么都看在眼里。明明是一副痞子姿态,偏偏他做起来,是说不出的优雅贵气。
安疏之。
她看见他的时候,他也看见了她。四目相对,万籁俱静。
只剩下宋柏还在边上,挂着深深的酒窝一个劲地说道:“师姐,明天早上还在学子吃吗,我还在老位置等你哦。”
“师姐,师姐......”没收到回应,宋柏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她才回过神来,把饭卡递过去,“你自己去吃吧,我还有事。”
宋柏顺着她的视线,这才看到安疏之,略一停顿,便说道:“不用了,我拿走后你晚上回宿舍打水洗澡之类的不方便,今晚我去南门口吃米线吧,明天再一起吃饭。”说完,也没接她的饭卡便转身走了。
“怎么,才几天的时间就有了新欢了。”安疏之猛吸了一口指间的香烟,然后将剩下的半截扔在地上,站直了身体,伸出右脚,用亮闪闪的高档皮鞋使劲地来回研磨着。
她本来是心软了的。最近两次见到他,他都是在烟雾缭绕里——她曾打理着他的一切大小事宜,必然知道他最是讨厌酒醉烟熏的状态。她也拿不准,如今这番变化,是与她无关,还是拜她所赐。
其实客气又不自恋的说法是拿不准,但心里却有一个很强烈的答案——他因为她,变得颓废,变得无章。这个隐约的意识信号,撩拨着她心里的那根弦,僵硬之余又暗含着一份窃喜。窃喜告诉她,过去吧,好好跟他说,你们的牵扯纠葛不能剑拔弩张,不能有伤风化,也不能难以入画。
于是,她便向回应了“他的不修边幅”的那份心软妥协了,打发走了宋柏,和一切还残留在他们之间的外因内因,只想停下来,坐下来,想像两个彼此平等彼此尊重彼此不带任何恶意的成年人那样,好好谈一谈。
只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指她有了新欢——他总是这样,只要涉及到她,他便没了任何理性与睿智,无论说话还是想事,总要牵扯到一些无关的事无辜的人,明明是两个单独的个体之间的问题,偏要寻来好几个“蛮不讲理”的缘由,无端将事情变得更为复杂,肮脏。
一场和气的谈话,一场互相祝福的道别,不应该是这样的开头,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情景。她不该奢望的,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有始有终,有理有据。她在心底无奈苦笑,为了避免火花四溅,为了避免殃及池鱼,她和他,只能不了了之。
她愣愣地看着他,没有反驳,没有争辩,只是沉默,沉默到心底所有的柔软都变成铁石心肠。半晌,她不再看他,收回视线,路过他,像路过那曾路过过千百次的大理石石柱。
才两步,就被他拽住了。她转身,冷冷地看向他,想说一些残忍的话,一些能够斩断所有纠葛的话——哪怕这些话会将过去毁得渣都不剩,甚至会屠杀掉所有记忆。
只是,他先她开了口。
“其实你不用这么冷淡,我也没想过要来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