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酣畅淋漓。
心好像被生生凿开了一个洞,有风吹进来,在这空旷中呼啸着。他只是用手触摸了洞口,她便打了个激灵,他又扔了一抔土进来,她便感到了填充的质粒。他一抔抔地填进来,洞浅了,风散了,她暖了。
再于是,初尝温暖滋味的她,更加地渴望着暖。将他抱得越来越紧一一她顾不上去想这是不是就叫做贪婪,只是乐在其中。
她开始洗手作羹汤,看着教程,系着围裙,煮着汤,炒着菜,熬着粥,尽可能得给他花样繁多的美食盛宴。
他大概也是欢喜,朝九晚五的标准日程,每每下班回来先进的都是厨房,有时候从背后拥着她,有时候帮她端着饭菜。
她当然也欢喜,看他吃得啧啧称赞,她便像受到了鼓舞,圈在这越来越温暖的房子里,更为尽心地为他洗着衣做着饭,再从日落拥到日出。
当然,如果日子能够一直这样简约多姿,有滋有味,这般相处也是掷地有声的。
只是,生活往往是最为狗血的编剧。她像小说里每一个被豪门少爷宠幸着的女人一样,要去出席一场与门第相关的鸿门宴。
他的母亲安太太像每一个为自己儿子考虑为自己家族考虑的豪门太太一样,俯视着她,好像看着这个世界上最廉价最虚荣最不堪的女人。她高贵优雅,举止端庄,雍容华美,却说了一句趾高气扬的话,她说,开个价吧。
若是简棉深爱他,许是会在他的母亲面前唯唯诺诺;若是不爱,她也许会摔门而去。只是,她想了想,两种情况都不是她。
所以,她只是轻呵一声,反问道:“您认为您的儿子值多少钱呢?”
“你!”安太太好像被侮辱了一般,恼羞成怒,将手里的杯子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咖啡摔了出来,褐色的水滴从指间落下来,滴滴圆滚,浑浊不清。
她也不生气,也不害怕,只是默默地递过去了一张纸巾。直到他的母亲缓和下来伸手接过,她才抿了一口面前的温咖啡,缓缓地道,“我认真做人,努力学习,为的只是当有一天站在我爱的人身边,不管他富甲一方,还是一无所有,我都可以张开双手坦然拥抱他。他富有我不觉得高攀,他贫穷我们也不至于落魄。”
顿了顿,又道:“而您的儿子,我不确定他是不是那个可以站在我身边的人。很大的可能性是,我们不久之后就会是没有交集的人,所以您大可不必来打发我,或者威胁,或者苛责。况且,您应该清楚地看到您的儿子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偶尔被迷惑,也会在没有新鲜感的时候果断丢之弃之。而我,既没有令他青睐驻留的品质,也没有非他不可的决心。”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谈一场你这个年纪应该拥有的年轻的爱情?”他的母亲尝试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果然是世家太太。——世家太太与豪门太太最大的区别便是,前者成竹在胸,后者盛气凌人。
“对于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来说,爱情不是奢侈品,就是活下去的唯一筹码,”她停了停,又道,“冒昧地说一句,对我而言,爱情是奢侈的,您的儿子是可以承担的。而您,视作珍宝的人,也许我只当是一颗玻璃球。”
“你轻贱自己,还要作贱别人!离开他!”果然每个母亲都是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被人诋毁的。
“对不起,您的立场应该是让他离开我,而不是命令不相关的我。”她平静得好像只是在单纯地聊着天气。
“你不是想出国么,我可以送你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国家。”大概是觉得她不吃硬,他的母亲只好又放软了态度。
“您不觉得这些您的儿子也可以挥挥手就给我么,或者我撒个娇讨个巧他给我的远远比您多得多。”她望着对面的她放在桌子上一支手,真是精致,她的气焰,真是嚣杂。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你应该知道,一入豪门深似海不是空话,姑且不说我的出身,单看看他的父亲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哪个不是出自于书香门第名门世家,就算你入了门得了名分,又怎么能保证以后的日子跟你的名分一样光鲜亮丽?”
“谢谢您的忠告,但是在我所拥有的品质里,与聪明相比,我更喜欢我的自尊和骄傲。而我的自尊和骄傲,不允许我以攀附的姿态站在您的儿子身边。而且,您大可安心,您的儿子是个比我还聪明的人,他怎会轻易被蒙蔽,或者作为别人的垫脚石。他也许偶尔会任性会逆行,但他既有特定轨道,时间到了,便终会回去,娶他应该娶的妻子,过他应该过的生活......”
*****************************************************************************
回去的路上,她回想着他的母亲临别时说的话——
“你真是一个好姑娘,如果我仅仅是他的母亲,一定会帮他留着你。可事实是,我是他的母亲,更是他所在家族里的夫人,真是遗憾......”
她想,他的母亲倒也算是个可爱的人,长期被架在权贵和教养的高坛上,居然还能说出这般宛若交心的话。大概是她的话和态度入了眼。
也难怪,她说得绝决,否定了她,还否定了他,好像在发一个毒誓般,试图斩断自己与他之间所有的可能性。
可事实上,虽是说给他的母亲听,给他的家人听的,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得一一逼着自己快些从对他越来越多的眷恋中清醒过来。毕竟,即使真爱,也断不会与他在一起。她跟他母亲说的自尊,也并非是自视清高,或者欲擒故纵。她心底的的确确有着一份不可撼动的骄傲。
——她的外婆,还有她的母亲。她家境一般,可是母亲总是尽其所能地给她最好的。她爱她,自然不愿意将母亲扯进一场不平等的婚姻之中。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可她的家庭在他的家庭面前甚至连为仆为奴的资格都没有。她不愿意母亲为她辛苦操劳一辈子,末了,还要在她的婚姻里卑躬屈膝。
她边走边想,半晌,又是自嘲一笑,她才二十二,婚姻那么远,居然也在这里杞人忧天。倒是他,快三十岁,真真是结婚生子,传宗接代的年龄。这样想来,好像从始至终迷失乱入的人是她吧。她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想着......
回去已是黄昏日暮,她输了密码,刚推开门,便被大力带入一个强劲的怀抱。她听到头顶似是慌张又似压抑的声音,“你去哪了,手机也不带?”
她这才想起,之前接到他母亲的电话便出去了,许是当时是想着应对之策,才忘了带手机,也忘了跟他说一声。他和她前几天黏得厉害,像热恋的情侣一样,掌控着对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也难怪他会突然惊慌。任是谁,一旦有了习惯和占有欲,都会这般吧。
“怎么了?”没有回答,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问道。不知为什么,她既不想坦白,也不想欺骗。
“饭也不煮,饿死了!”明明是担心的口吻,偏偏说出了责备的话。也难怪,他哪里会说出嘘寒问暖的话。
她大概是习惯了他的怪脾气,也不在意,只是推了推他,道:“我去煮。”
“等一下,”头顶传来他闷闷的声音,“再抱一会。”
她听在耳里,突然就失了心防,先前所下的所有决心也随之浑然倒塌。不自觉得便回抱了他。
她向来就是这样,习惯了活得随性,活得放肆。在这个被他贪婪地抱在怀里的瞬间,她突然觉得她应该趁着这个年纪,谁也不去取悦,谁也不去顾忌。——就这样随着心意,此刻跟谁在一起舒服,便和谁在一起吧。
她好像醉了。一个喝醉的人只知道此刻难受到吐,或者欢喜到吐,哪里还顾得上明天的早餐,和麻烦。
*******************************************************************************
耳鬓厮磨着,十天过去了,今天是开学的日子,他本是打算不去公司而陪她去学校报道的,却被她执意推辞了。虽然他们近来亲密无间,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既没有犯法,也没有违背人伦道德。可是,在同龄人的眼中,也是称不上光明磊落的。她无意用他来堆砌她的虚荣心,拒绝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毕竟,这种不那么光彩的事情还是不要那么高调得好,免得摔的时候,自顾不暇之余还要再被围观耻笑。
还好,最终他看在一盘椒香酱猪蹄的份上妥协了。怕他临时起意,早上还特意等他去了公司才出的门。
她先去教研室找了刘优,昨晚接到刘优的电话,说是等着她来一起去辅导员那里注册。其实刘优本来是说去她房子里的,她借口说是太麻烦,直接教研室见就可以。——她总不能说我现在不在那里住了,我现在跟一个男人同居了。对思想纯洁的学生而言,这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可是,每次说谎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可怜。
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为了将他掩得严实,盖着被子不放心,还不得不用一个一个的谎言打着补丁。
她觉得,她自己都快要在这密不透风中窒息了。
可是,这份难堪与惭愧在他给予的温暖和热闹中又显得微不足道,甚至于,为了他,她也是可以做到甘之如饴的。
毕竟,她总需要用一种不那么好受的方式来为令她好受的行为买单,这样至少会在内心深处找到一个有亏损有盈利的平衡点,从而不至于受之有愧。——说到底,不过是潜意识里的自欺欺人罢了。
“简棉,你快来看,我家洛溪代言的一款化妆品在做活动,买499减200。我货比三家后,发现好便宜好划算。你来找找,看看有没有需要的,一起组团,我还差99就能减200了......”
她只是刚进门,刘优就像机关枪一样亢奋。无奈望天,在满是雄性气息的地方大肆阔谈女性话题,这样真的好么。
不过无奈归无奈,到底还是不做声地走了过去,坐在她的旁边,听她侃侃推荐。其实她自己租的房子里还有之类的化妆品,现在住在他那里自然也是无需自备的。只是,耐不住磨,最终还是在刘优的无限期待下买了一支防晒乳,反正夏天迟早要来的。
而刘优的话像一个炸弹丢进来,其他学长也纷纷加入团购大军,洗漱用品,电子产品,服装鞋帽,一个类别一个类别地刷着网页。
没办法,这就是校园生活之一,每个人都在这个时髦的年纪里,用自己有限的生活费尽可能地满足着自己爱好和生活品质。而每到开学季各大购物网站推出一系列的打折促销活动,便是最好的机会。一般来讲,开学期间,学校的各个快递点都是人员爆棚的,有好些人甚至为了取件不排队而选择逃课。可见大家网购热情之高。
最后,还是她将刘优从那份热情中拉了出来,去注册了。要知道,安疏之早上出门的时候就说过今天五点之前必须回家。没办法,她向来是被压迫的那一个,和他的交易都是以一换多的。倒不是她输在软弱,而是他赢在无赖。
不过,她倒也是知道为什么他的条件之一是今天五点前必须回家,而且不用准备晚饭一一她曾无意看过他的身份证,今天是他的生日。虽然他没说,她也是打算注册完先去买件礼物再回去的。
于是,刘优很是诧异地盯着她:“简棉,你确定你是要去逛街么?”
“是啊,你要去么?”她好耐心地又重复一次。
“肯定去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于逛街的邀请人家都是来者不拒的,”刘优说完还嘟了嘟嘴,继续道:“人家只是好奇作为资深居里夫人的简棉怎么突然掉入人间烟火中了嘛......”
“噗......”她笑了,好想去戳刘优鼓鼓的脸啊。只是,自己虽然宅了些,也不至于被夸张成资深的居里夫人吧。还有,居里夫人又不是仙女,本来就是活在人间烟火中的好么。
“走啦走啦,新学期新气象,今天且放纵一回,明日开始好好科研。你不知道,我们导师可讨厌了,大过年的还发来论文让我看,家里七大姑八大姨的,还有大大小小的朋友,我哪有那份科研的心......”
有刘优的地方绝对是热闹的,她被热闹的刘优挽着到了公交站,人真是多。多亏是在理工科学校,学校里的男生多半是绅士的,一般都会礼让女生,所以她们才能顺利地上了车。
刘优是典型的“头可断话不能停”的那种人,哪怕是拥挤到爆的公交里都压不下她的热情。
“简棉,你知道公交什么时候达到饱和状态呢?”刘优问着。
“什么时候?”她笑了笑。
“前门上来一个人,后门就挤下去一个人......”刘优闪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两把扇子。
“......”她扯了扯嘴角,忍俊不禁。
“你知道隔壁教研室的女神是谁么?”
“王一?”她倒是是知道,王一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乖巧可人,本科的时候可是有很多人追过的。
“错,是李清!”
“啊,谁选的?”她在想是谁有这样奇葩的审美,要知道李清绝对不是人如其名的小家碧玉,而是连回寝室都要被阿姨以“女生寝室男生勿入”的理由拦住的典型假小子一枚。
“你不知道了吧,师兄说因为教研室只有两个女生,而王一有男朋友没有参选资格,剩下的李清就是女神了啊......”
“......”刘优说的话好有道理,她竟然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