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被他纠缠着,倒也顾不上其它,直到剩她一个人了,才感到脚上的那个曾经长过冻疮的地方瘙痒不已。记得刚上初中那会,她突然从一个小孩子变成一个女孩子,开始爱美,有了自己的审美观。那个冬天,她坚决拒绝穿母亲手工做的那种棉鞋,觉得又臃肿又笨拙又土气,和班上其他爱美的女孩子一样穿着小皮鞋,于是冬天还没过去,她的脚上便长了冻疮。幸得母亲补救及时,又拿冰敷又拿煮过的花椒水泡才治好了,只是虽不像别人那样年年复发,却也对温度差极为敏感。今晚先是冻成冰棍,又热到火烤般,左脚小指那个还留着疤的地方又烧又痒,似乎之前洗的热水澡也没什么用,依旧痒得厉害,只能轻轻地蹭着右脚脚背才稍微好受一点。
“在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洗完澡到了她身边,正擦着头发俯视着坐在地毯上的她。她抬起头,第一次看到围着浴巾的男人,瞥到他精壮的胸膛上面还挂着的些许水滴,又想起每次他落在她身上的那份沉重与硬朗,只觉嗓子干涩,渴得厉害。直到听到他的轻笑声,急忙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趾,暗自懊恼自己眼皮子浅,又不是第一次看居然还能看呆了。半晌,才不自然地答道:“痒。”
也不知道是她的话还是她的动作取悦了他,他竟难得地蹲了下来,双手握住了她的左脚,问道,“哪里痒?”他动作轻柔,她却觉更加的痒,哪怕只是掌心轻贴在她的脚心,也令她忍不住地想缩回。当然,结果是被握得更紧,更贴向那还残留着湿热之气的掌心。又听到他鼻音发出那个嗯,上挑的调好像在表示威胁或者预示着将要发生些什么,连忙低声道:“小时候长过冻疮,有点痒,过会儿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却还是怕他万一脑子一抽,学着电视里面那些君子公子王子之类的替她揉脚,又或者他重口味一点又把这件事揉到那事上了,还美其名曰是情趣,自己岂不是羊入虎口。不过还好此时他的手机响了,他也转身出去接了电话,不然真怕他会有什么更为暧昧的动作,都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翻过去了,哪想到他接完电话又回来蹲坐在身边了,还将自己蜷着的腿拉直放在他腿上。她自然又是要挣扎一番的,虽然最后还是被他喝止了,“别动,”说着手里还变出了一支药膏。他手指触在她的那块伤疤之处,摩擦涂抹,温柔无比。她只觉脚上注入一股沁凉之气,先是安抚了那处燥热,后又流进心间,汩汩有声,绵绵不绝。
终是屈服于他的温柔以待,好似被他带入一片无穷无尽的水深火热之中,与狼共舞,精疲力竭,最后只隐约记得他的脚背贴着她的脚心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早上难得地先他醒来,惺忪一眼,他睡得正沉,也没有抽出与他交缠着的四肢,只又闭上了眼,埋入这满室的安宁祥和中。
再次醒来,她只觉手臂发麻僵硬,刚要抽出,却听到头顶暗哑低沉的声音,“别起,再躺一会。”她一醒来只知道自己睡在他的臂弯里,倒是还没来得及看他是不是醒了,顺着他的声音抬起头,却看到他只是闭着眼,好像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一样,只好动动那条被他压着的胳膊,道,“我手麻了。”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抱着她又寻了个位置和姿势,两颊相贴,气息相缠。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你为什么叫简棉?”
她很是诧异他居然会说出这种既没有营养又没有实用价值的话,要知道除了日常必需的知会之外他们可是鲜少聊天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闭着眼的样子。她撇了撇嘴角,要不要这么高冷,慢慢才道:“听外婆说我小时候性子倔,从学会走路之后就再也不哭了,摔倒不哭,生病不哭,被小朋友欺负了也不哭。她觉得女孩子性子太硬了不好,不会哭闹的孩子将来活得比较吃亏,就起名简棉,希望我的性子能跟棉花一样柔软,”她停了停,继续道,“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直接叫我简柔或者简软。”
他也只是含糊应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还听得一丝笑意。只是他不说,她也没有继续再说,自己本也不是聒噪的人。他却又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似乎又不满于她的安静,道,“再随便说些什么。”她收了收腹,本是不让他捏得太尽兴,却忍不住涨红了脸,嘟囔道,“我,我要去洗手间,”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清。他先是一愣,半晌才哈哈大笑了出来。她更是烧红了脸,慌忙起身套了件他的衬衣,在他的大笑声中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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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女人总是容易对与自己亲密相嵌的男人失去抵抗力,特别是一个将自己从一个女孩催促成一个女人的男人。她何尝不是,不知不觉之中,她对这个一直行踪不明却时常柔情的男人已然失了心防,也不再苛待。甚至于有了给一份亲疏有礼的回报的想法。于是,在这段或许平等或许不平等的关系中,向来只负责被动享受和接受的她,第一次难得主动地邀了他去吃饭。
其实,她说的吃饭,也仅仅是吃碗面,不像他素来习惯的那种大肆铺张。记得曾有一位知名文人来了这座城市,写下了他的印象,“这座黄河上游边的狭长古城,留给我两种风韵:浓厚与清甜”。她自小在这座城市长大,已经品不出所谓古城的古味,反倒更宁愿浅显相信,浓厚是说取料讲究、精工烹煮的特色美食牛肉面,而清甜是那一口清爽甘甜的白兰瓜——要知道,她离乡这么些年,最想念的便是这一热一凉的滋味。
她便是决定带他去尝一尝这座小城里独具特色的美食之一牛肉面,一来是来了这座城不吃这碗面等于白来,二来是北方天冷吃热面驱寒。果然,面条清齐、油光闪闪、浓香扑鼻的牛肉面端上来之后,他居然连吃三大碗,食量出乎意料地惊人。虽不是她做的面,但是看到他能认可自己推荐的东西,不免像一个小女生一样,内心的虚荣感得到了满足,连以往最最讨厌的葱花都变得可爱起来。饭闭,她主动付了钱,他也不客气,只享受她难得的一次主动。
大抵是感念于他之前的迁就,他说随意去逛逛的时候,她也不推辞,任他牵着一会在大路上一会在小路上。所谓小镇全是年俗,城市全是年庆。没有家里那么多的禁忌,这里只有最热闹和最喜庆。尤其今年又是难得的情人节和春节是同一天,满街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不像在学校附近会有那么多顾忌,在这一片陌生之地任他牵着,像身边的每对情侣一样,时而呢喃低语,时而相视一笑,在街头拐弯后,淹没在热闹的人群里。
却不想他居然又带她来到了百货大楼,她当然也没有白痴地去问他怎会知道路线,想来不是蓄谋的就是他所谓的第一次来这座城是诓她的。他将她带进一家珠宝店,柔声问道,“看看喜欢什么?”她摇摇头,突然想起跟他的第一次接触,她陪着不识路的他给别的女人选着首饰,他也是客气地问着她,“简棉,有没有喜欢的?”
如今,她也不知道这次她是主角还是配角了。但是她知道,不管什么角,都是一场戏罢了,曲终人散,不是门前萧条,就是无人问津。她出不了名,也得不了好。终究不是目光短浅的人,她还不至于为了这种小恩小惠失了分寸。
她执意拒绝,他也不再勉强,只是黑着脸独自去挑了一条项链,刷了卡,装进口袋,便牵着她出来了。她看在眼里,虽是他又一次迁从了自己的想法和习惯,可是看他又是给别人选了礼物,心里说不出的酸楚感觉,似乎每每与他相处,快要看见光看见出路的时候,他们之间总会浮现出一个隐形存在的女人。这让她感到羞耻,越是羞耻越是想要推开他。她暗自想着,暗自谋求着后路。
再回过神来,是他在百货门口将一大束火热的玫瑰塞进她手里,柔声道,“拿着”。她却像是接了个烫手山芋一样扔了回去,冷冷地道,“我不要。”不是她故作姿态,她只是知道,玫瑰在他心里不是爱情,而是激情。她不愿意在这满大街捧着玫瑰憧憬幸福的女人或者女孩中间,像个另类一样,捧着棘手的玫瑰,像捧着一场讽刺。
他被玫瑰砸个满怀,瞬时黑了脸,正欲发作,却听闻身后试探的声音,“棉棉,是你吗?”他和她一起回头,是一对情侣,绅士的男人提着好几个购物袋,时尚的女人捧着玫瑰带着含蓄的笑。她先是一愣,才挤出一抹笑意,道:“是呢,章雨。”听出了她话里的不自然和勉强之意,安疏之将视线投向了她。
章雨也笑笑,粗粗打量了一眼安疏之,才道,“好久不见,你还好吗?”她倒没有旧识重逢的笑意盎然,也没有记忆相撞的悔恨残念,只是点点头,没有回些我很好你好吗之类的话,也没有要将对话进行下去的打算。章雨也不在意,又对她说:“下个月十五我结婚,你来吗?”她瞥见章雨身旁的那个女人,正一脸幸福羞涩地望着他,愣了半晌,才道,“恭喜你,我还有半个月就开学了,就不来了。”章雨也不强求,只是盯着安疏之,四目相对,火花四溅。良久才转头稍微对她说了些惋惜祝福珍重的话便道了再见。
她也说不出心里该是什么滋味,大概每个人的记忆里都藏着一个寂静的人,也许终有一天他将无关于爱与痴情,但那却是你最为美好的时光,是多少次午夜梦回的地方。而今天的偶遇,她看着她的初恋牵着新的恋人新的幸福打着道着自然的问候,心底的那块怀念之碑也轰然倒塌,碎成一地的伤片。曾塞得自己心里饱饱的那个人和那段时光,终是连影子都虚了。她眯着眼,也不知道喝的酒是苦的呛的涩的还是甘的甜的了。
大概是从未见过她的情绪外露,他只是拥着她,任她一杯一杯得灌着自己,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爱的人是他么?”
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他的话,只喃喃道:“初中的时候,和他做完值日,我们就靠在门边聊天......我站累了,靠着门蹲了下来......他看了看我,然后用脚碰碰我的脚,说你站起来吧......我问为什么......他说我看到你内衣了......瞬间羞得我不行,从此就喜欢他了......到现在我也搞不懂为什么会在那个瞬间喜欢他......”
她兀自说着别的男人,他默默听着也不言语。他没有什么肆意挥霍的青春时光,十岁的时候便被父母送去了国外,忙着适应饮食适应语言适应环境,忙着赶作业赶课程赶学分,后来赶上去了也已经接受了国外对于xing和爱的态度。是以从未体会过“哪个少女不钟情,哪个少年不怀春”的朦胧爱恋。只是听了她话里掩不住的柔情,他觉得从未有过的挫败和嫉妒,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忍不住便抢了她的杯子一饮而尽。
她好似不知情,只继续道,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叹气诉说,“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几个人......”渣......
他听了,愈发地没了耐心没了怜惜,想起今天那束心血来潮的玫瑰,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讨人欢喜的浪漫行为,却因了别人的出现而冷场,最终被自己摔进垃圾桶里。而此刻她心心念念的,全是那个人,那个他一眼就看出样样都不如自己的人,那个只是比他年轻一点青春一点的男人——甚至于,还称不上男人。他又怎会甘心,怎会容忍自己的骄傲廉价至斯,二话不说便凑上去堵住了那喋喋不休的樱桃蜜口......
他来势汹汹,她哪里还有力气和理智去阻挡,迷迷糊糊间,便陷入了一场硝烟滚滚的水深火热之中,挣扎,绽放,瘫软,飘然......哪还有多余的力气去计较他环在她颈间的东西,只是戴着那圈杯水车薪的凉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