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跟以前一样,回家前一晚兴奋得睡不着觉,居然五点钟就醒了过来,再无睡意。想了想,还是起身去收拾行李去了,虽是下午三点的火车,但是她一向不喜揪着时间的尾巴做事,提前准备好总是好的。叠了一套衣服,收了笔记本,收拾了些洗漱用品,再就是昨晚刚刚买给家人的礼物了。她蹲下身一一放入酒红色的行李箱里,正要从桌子上拿起湿巾塞进里面,却掉进了一个薄荷味的怀抱里,她听到他说,“要去哪里?”隐约带着一份不满。
“回家,”她也不推开他,任他抱着,在这个凉凉的夜里只觉有一丝淡淡的暖意。
“为什么突然要回家了?”他鼻尖蹭了蹭她的耳垂,好像他最近很喜欢这个动作。想到刚刚眯着眼翻了个身习惯性地想将她揽入怀中,却探索无果,甚至于感受不到她的余温,那一瞬间心里的空荡之感,手下抱得越发紧了。
“放寒假了,”她觉得耳朵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怎么突然放寒假了?”他咬了咬她的耳垂。
“论文翻译完了,导师很满意,就提前放了,”她可怜的耳垂。
“唔,早知道就不帮你了,”他含着她的耳垂含糊不清道,“先不要走,去我那里住几天,嗯?”他尾音上挑,无限暧昧。
“我,我想家了,”她也不说话,只是隐隐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连她的声音脱口都是痒痒的。
“你家在哪?”他在背后挑眉问道。
“北方的一个小镇,”她没有要说详细地址的意思,当然也不觉得他想要知道得那么详细。
他想到将有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在南方,她在北方,好似一个在南极一个在北极,又像一个在夏天一个在冬天,越发地贪婪和想占有。于是,他极有耐心地继续诱拐着她,更加上挑的诱惑,还故意往她耳里吹了一口气,“这么远,那就早点回来补上,嗯?”
“我,我假期有事,早不了,”她只觉那口气呼得自己骨头都酥软无力,却还是经受住了诱惑。她怕离得越近,越容易掉进陷阱。她道行太浅,已经越来越来越招架不住他。
那种感觉,好像是她享受了他的身体,作为回报,自愿沦陷了自己的意志。
“那下学期搬来一起住?”他好似听不出她的一味推辞和借口,只一个劲地逗弄着她软软的小耳朵。
“我,我平常要上课,这里离得太远,”其实就是离得近,她也不会搬过来的。她虽是这个城市的外来者,却也是知道他那里是整个城市的黄金地段,住在那里,是身份和地位以及财富的象征。她不知道他抛出的这根橄榄枝算不算是给她的一条捷径,或者仅仅是出于逗趣才去豢养的一只金丝雀。可她到底是一个独立自尊的人,又怎么能忍受自己住进他的房子坐进他的车子穿着他的衣服戴着他的钻石花着他的金钱,从此没有自由没有人格没有尊严。
况且,从一开始,她就有着不可撼动的底线:她可以接受他来她这里,与他纠缠,男女之间平等的关系;却不会去他那里,贴上他的标签,堕落成他的附属品。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貌似还不罢休,只听他道:“那我去你们校外买一套公寓?”
她在心底轻呵一声,然后呢?我住在里面,等着你时不时的宠幸和赏赐以及薄情,然后用我的青春我的身体来换取我的梦想成真我的前途光明,还有我的尊严泯灭?
“我不,”想到这里,她从他营造的暧昧中抽身而出,冷冷地推开了他,将手中的湿巾放进箱子里拉上了拉链。谁知还没拉完,耳边就响起无比尖锐刺骨的声音,原是背后那人一脚踢开椅子,气势冲冲地转身摔上门走了。
她扶着额,瞪着翻在地上的椅子和和门上铃铃作响的风铃,腹诽着什么脾气什么意思,走的时候也不换上自己的鞋子。她只觉自己的认知已经跟不上他的节奏,越来越不懂他,她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可是近来他好像越来越逾越,越来越不满足。似乎有了她的身体还不够,还有霸占她的灵魂。她自然不会觉得他对她是多么另眼相待,她也没有要做灰姑娘的野心,要知道,童话里美得如梦似幻的水晶鞋在现实中可是会被磨搓成打架拌嘴的武器。
她看看窗外,夜色已经淡去,她就像在这混浊不清之中存在着的一根小火苗,扑哧扑哧的,怕风怕雨,后来经验使然,便寻了个黑房子躲得远远的,将自己关起来,没了风雨,也没了阳光和星辰,永远同频率地忽闪忽闪,永远沉默着。他于她,是风雨还是星辰,她也不晓得,但却清楚地知道总归不会是阳光,他又怎么能正大光明或者屈尊一般地存在于她寒酸又无趣的生命里。况且,她终究也不像他的其他女人那样,甘心做一株依附他而活的牵牛花,又怎会因他的喜怒哀乐而惶恐不安。牵扯越多,心越累。她不愿意心累。走了也罢,她这样想着,扶好了椅子,回了卧室继续补眠。
再睁开眼睛,是被手机铃声闹醒了,何席的来电。自那次不欢而散之后,他们几乎失去了联系,她也不确定现在跟他还算不算朋友,大概不是了吧,若是他们再一起吃饭,她也只会说我来付钱吧,而不会像以前那样假装厉声地对他说快去付钱。虽然他们没有矛盾所在,但是他说着陆宜的深情,她心里刻着陆宜的冷情,有隔阂和不理解的地方,又怎么能随心而欲,客气有礼也是必然的。愣了半晌,终是接起了电话。
“棉棉,听刘优说你今天回家是吗?我下午正好没事,去火车站送你吧,”她听到他的话,叫的是棉棉,不是简棉,说话一如既往地爽朗和直接。
大学四年每次回家都是何席和陆宜一起送她的。于是,每每她一回家,他们三个人便是大清早就出发从城南晃到城北,一路逛吃逛吃。只是,现在她已经和陆宜分手了,也因为陆宜和何席有了隔阂。想到目前尴尬的处境,拘谨不已,哪能就应了他,忙说道:“不用了,我订了高铁票,东西也不多,自己就可以。”
何席在那头叹息一声,才道,“棉棉,你真当要与我生分了么?”毕竟,是他一直牵系着简棉和陆宜,而不是陆宜牵系着简棉和他。怎得她和陆宜分道扬镳之后,他也被她拉进了黑名单。上次对简棉说过的那些意气的话,他跟陆宜说了,陆宜也说了一些话,听不出情绪,很是平静,也没有说他做的多余或者说的不对的,但是他还是听出了陆宜话里行间让他多多照顾着简棉。他后来想起来那天的一通话也是有些许悔意的,虽然他与他们都非常亲近,甚至于知道他们之间的任何细节,可是在他们的感情里他毕竟只是个看客,虽说旁观者清,他却觉得自己从来都看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纠葛。当然,她也从来不说,他自然也从来猜不到她的感受,只凭着猜测去说些劝诫的话。就像此时此刻,电话那头是死一般地静,半晌,他无奈道,“棉棉,陆宜是陆宜,我是我。”
她先是一怔,才点了点头,又想到电话里何席是看不到的,才道,“我要早点过去取火车票,你吃完午饭就过来吧。”
就这样,她和何席冰释了,没有失去这个唯一存在的朋友。想来也是,很多不那么完美的事情,就像是隔着了的一层纱,因着看不真切的模糊印象,无论想法做法,都是一边忐忑一边摇摆,只能在朦胧的不确定性中小心翼翼地应对着。
只是,去掉这层纱就好了,她看到了何席的决定,他没有因着陆宜排斥她,她自然也不会与他生分了。毕竟,谁又能够对谁是绝对的追崇,他是随心的人,她也没有立场责怪与失望的。
她想人想事一向不喜给自己找不快,尽量往通透里想,能翻过去的自然也不会多加纠缠,也算是个通透的人吧。陆宜不在了,何席还是她的朋友,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陆宜将完全不会在她生活得边边角角中留下脚印与痕迹了。于是,在刚刚过去的十分钟里,她与陆宜历时三年的感情才真正算藕断丝尽,不覆芳华,她只觉从未有过的轻松与自由。
每每心情通畅的时候,她都喜欢将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再煮一顿好看又美味的饭,然后坐在一片明亮里,细细回味,满心舒展。她今天煮了粥,她喜欢的皮蛋瘦肉粥,端着暖暖的粥窝在沙发里,用最喜欢的那支瓷勺舀起来一勺一勺地落在舌上,满口的香糯软滑,唇齿留香。
何席敲门的时候,她刚刚收拾好了厨房,看了看时间,刚刚十二点,尚早。开了门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何席便递过来一个袋子,道,“给你,火车上的食粮。”她也不推辞,已经说明白了,自然不会再拒绝。何况,她回家要在火车上熬过三十个小时,本打算在车站随意买些饼干,现在他送来了,倒是省了不少事。接过来,笑道,“突然对我这么好。”
“身为绯闻男友,怎能不对你好一点,”他眨眨眼睛,关了门之后跟着她进了屋。
她将东西放在桌子上,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到卧室里的手机呼唤的声音,只好对他说,“你自便,我去接个电话。”她和何席实在是太熟悉了,晾下他自然也不会觉得失礼。接了电话,是母亲,嘱咐她拿好东西,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去车站免得误车之类的。回家的心情,就像漂泊的船终于有了停靠歇息的地方,想想就觉得充满希望和力量,笑着对这些琐碎的事情一一应好便挂了电话。
“何席,我们先去高铁站吃那家老麻抄手再走?”她一边走出卧室,一边愉悦地说道。他们在大学里是吃遍全城的,高铁站的那家老麻抄手味道真是棒极了,每次吃完只觉上下唇都在木木地跳着舞,麻得身心舒畅。只是,刚踏进客厅她便觉得气氛怪异。
只见何席倚靠在沙发上,翘着腿,瞪着门口,满脸的诧异;而安疏之,双手插在口袋,立在门口,盯着沙发,看不出的情绪。听了她的话里掩不住的好心情,两人便转过头,齐齐盯着她,好似要盯出个所以然来。
她顿觉头皮发麻,从未有过的尴尬难堪。他们两个就像分别存在于她生活中的A面B面,她同样不排斥不偏好,却不曾想到如此相悖的两面有一天会正面发生碰撞。而她的尴尬难堪便是来自于她的自认为,自认为两面犹如井水和河水,互不关联,互不侵犯。可是他们的眼神里却有同样的控诉,好像是她违背了什么遮掩了什么。
她只觉无奈,她对他们两个人都不存在责任一说的,既没有责任将自己全权告之,也没有责任维护对方。她杵在这里,想着大概是自己太随心所欲,惹来了麻烦和误会。当然,她也只是想一想,并没有要解释的打算。
终于还是何席忍不住了,满是不解地问道,“棉棉,他是谁,怎么会有你家的钥匙?”
听了何席的话,她看着安疏之,想得却是早上他气急败坏摔门而出的那一幕,而现在却从容淡定地站在那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像在看一出不咸不淡的戏一样看着她,令她动弹不得,又忽视不能。她没有回答何席,而是走向了安疏之,同样的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只对上他的眼说道,“我要走了,”转身又看向何席,“只有那个箱子和袋子,走吧。”再转过头,他已经不见了,她只觉心里闷闷的,像阵雨前沉闷的天气,堵得人心烦意乱。
何席在边上,自然察觉了那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好像很亲密又好像很疏远。可是,简棉不说,他也问不出。他记得刚认识简棉的时候她说过她最讨厌欺骗,如果他有不想她知道的事情,她问了,他可以不说,但不可以骗她。他记得,她还说,她也会一样。他们一直都这样,大概这也是他们做朋友的底线所在,他便不问了,拿了她的东西出了门,一路送她到火车站。
摇摇晃晃的火车里,她倚在窗边,满是绿意的树和山在眼前一闪而过。她突然想起了初中的那个胖胖矮矮的物理老师,拿着教鞭在讲台上读着“满眼风光多闪烁,看山恰似走来迎,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然后他们埋着头做着关于参照物的练习题。
大抵是人经历的越多,越是愿意回忆一些简单至纯的事情,哪像现在思虑多了,心思也就多了。她又想起进站的时候,何席的欲言又止和又不止,他说,“棉棉,那个男人很危险。”
她又怎么会不明白何席的意思,在社会上奋斗过并有所成就的人又怎会简单得了,哪怕有家族的照拂,自己也必然是一个了解或者善于操纵人心的人。与他在一起,她做的最多的,便是坚守自己。开始算是酒后乱性,后来也只是因为不排斥,便一直那样不深不浅地相处着。
事实上,很多时候,今夕何夕,她不晓得。
哪天是最后一天,她也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