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睁眼只剩她一个人了,她睡觉向来很浅,以前住寝室里面只要室友将钥匙插|进钥匙孔里的那一瞬间,她不管睡得多沉都绝对能立刻惊醒,这次却是出乎意料地熟睡,连他什么时候下的床关的门都不知道。动动被碾压过后的身体,觉得这样也好,省的睁开眼睛后相视无语继而尴尬。
一夜之隔,她还是她,他还是他,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那晚之后,他来的次数倒是多了起来。她也不曾保存他的号码,手机上有数字闪了就开门,没闪的时候就安然入睡,内心也不会有所期待。只是要感谢的是,每每睁开眼都看不见他,要不是一身暧昧的唇印,她甚至会觉得昨夜只不过是一场狂野的春梦。早上醒得越发自在,晚上便越发肆意纠缠。毕竟,谁会去计较那梦一般沉重的羞恼或者放荡呢。
好似内心所有的空洞无息都找到了出口,不用患得患失,不用付之情绪,只待那夜的最深处轻喘浅吟的狂欢。虽然没有情感交流,好在他在那事上也不是自顾自享受的人,她也任他带着她上下翻滚,沉沦其中,感受着他带给她,最坚硬的填充,最激昂的颤抖。
然后,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忘记他,回到自己。她清醒地知道,他和她的关系,是她的高攀,哪怕失去初夜的是她,或者说亏损的是她,她也依旧觉得自己高攀。就像他带来的漱口杯,虽然与她的并肩而立,她却总是觉得委屈了那细腻的瓷,光洁的纹理。可她又感谢着他的迁就,感谢着他的尊重。至少,他没有施舍或者赏赐或者自以为买卖一般地买给她钻石包包和鞋子,没有待她如后宫妃嫔或者情人那般。他只身来只身去,偶尔吃她几碗面,更像她养着他,精神上过足了瘾。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是属于黑夜的,她不去探究他的世界,也像捂着身体中最不堪的一部分一样紧紧地捂着他。她拒绝他要带她去巴黎的艺术节的邀请,也拒绝带他去吃学校南门那家人气爆棚的烧烤。从头到尾,她只是她,他也只是他。
学校里面本科生全都放假了,全天开放的图书馆也变成朝九晚五的作息,食堂也只剩下那个凉菜做得像硬菜的食堂坚守着了。偌大的校园,只剩下一棵棵满是光枝桠的银杏树和来去匆匆的研究生了,满园的萧条,还有各位留守者内心的浮躁。
刘优叫她去逛街的次数越来越多,带她去夜市吃寿司、吃凉粉、吃豆花,也偶尔跟教研室的那些师兄去喝个奶茶聊聊学术谈谈八卦,日子倒也是不紧不凑地进行着。
只是,自从陆宜回校那次之后,何席倒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吃饭逛街看电影都来找她做伴了。她晓得他的刻意疏离,倒也不再主动联系,偶尔碰到也是越发的客气有礼。只是上次他帮她买了教材的时候曾说好要去请他吃校外天街新开的那家焖锅的,本来其实也可以只是说说的,只是现状是两人客气有加,她更不想欠些什么,最后还是约了他。他倒是也没有推辞,像以往每次那样只要她叫他就出来,也从不问什么事什么鬼。
“棉棉,你还记得地铁没通的时候我们三个常常搭半天的公交城南城北地去找好吃好玩的吗,那时候多年轻,才两三年,怎么感觉都老了,”何席也是叹息一声。
简棉敛下眼眸,拇指下意识地抚过装着豆奶的啤酒杯,“记得”,也许之前就该猜到的,他们终是因为陆宜生分了,想了想又道,“那才是大学应该有的模样。”
“只是不曾想,如今坐在你身边的人居然是我,你说他们会不会都认为是我登堂入室了,”何席自嘲一句,显然也是听了众多流言。
不等她说什么,又说,“我总以为你们是天注定,不管隔多远隔多久都是注定要重逢要重圆的。他走了,你更沉默更爱独处了,我以为你是不舍的,是受了伤的,所以加了他的那份情感来加倍地照顾你。现在才明白,你的甘愿寂寞甘愿孤独不过都是因为你的不在意罢了。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像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何席浑身是刺,她甚至觉得他扎得她生疼生疼,她从来没有否定过爱情否定过陆宜,否定过友情否定过何席。
“何席,很多事情没做好,并不代表没用心。我努力了,可是我的感情是有底线的。我也是有一个叫做陆宜的伤口的,可是他晾了我很久,久到我的伤口已经不治而愈。我不能因为他的突然回头,或者一些迟到的被揭露的误会而再剥皮抽筋,将伤口重新曝光在阳光下任他上下打量。”
她想,这就是有朋友的好处。不管你对的还是错的,朋友都会站在你的角度控诉着责怪着感受着。可她没有朋友,所有的事情只能暗自舔舐。
不欢而散后,她一步一步挪向她的小家,脑海里全是何席的声音。
“简棉,我已经开始去想,当初介绍陆宜认识你到底是错还是对。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他待人接物看起来温和亲切无懈可击,实则是拒之千里的。直到遇见了你,才有了喜怒哀乐,有了惊慌失措,有了一个少年应该有的裂缝和突破口。我大一在新闻社认识你,觉得真是一个值得人爱的好姑娘。现在才知道了,你也跟我一样认为,你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只觉得自己值得被爱,拿感情当筹码。你们的爱情,不过是陆宜沉浸在他爱你这件事里的一个人无尽的臆想。他能为你沉醉,也会为你喝醉。可你又怎么知道他居然会酩酊大醉,麻痹到不能自已......”
从何席疏离地叫她简棉的那刻起,她便知道一切已经无需她的解释或者辩解,他内心早已有了自己的衡量。倘若她果真像他说的那般自私,又怎么会废寝忘食赶织一条情人扣的围巾只为在平安夜送给他,又怎么会花两个暑假一个寒假的时间做一幅十字绣只因他母亲的喜欢。
可她终是沉默不语,何席虽是与陆宜和她都分别交好,可也是旁人。毕竟,爱情是狭路相逢,挤不下那么多的观点和建议,其中滋味只有其中之人方可体会。他们的爱情,没有第三者,没有背叛,没有欺骗,只是没能经得起时间,没能经得起平淡。她大概知道,陆宜的回头也许只是习惯难改,或者不甘心,不甘心她的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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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是祸不单行,与何席闹僵之后,她便重感冒在床。大概是团队里开小组会议的时候,她嗓子沙哑、咳得猛烈,后来跟杨岩请假的时候,一向像铁公鸡一般的导师,居然人性化地回了一句“天冷注意身体”。于是,她越发感动到一病不起。她身体一向很好,从小到大连吊针都不曾打过,受典型北方硬汉的父亲的影响,有病从不轻易就医,从来都是躺在床上任身体小人和病痛小人打来打去,并且取得胜利。偏偏这次,原本还算清明的眼,却越躺越浑浑噩噩,头晕鼻塞嗓子痛,闭上眼,只觉天翻地覆,全身绵软,一个劲地意识下沉。到后来,连起身就医的力气都没有,以往大事小事都可以找何席的,只是那顿不知滋味的晚餐之后她也不好再联系他了。只能喝着一杯一杯的温开水,暗自叮嘱自己,要是明天还不好就去医院。
只是,明天还没来,安疏之先来了。她也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有了她家的钥匙的,只依稀记得他将浑身无力的她抱了起来,进了医院。
再睁开眼时,看到满眼的阳光,只觉从未有过的慵懒舒适。眯了眯眼,转头看到身边熟睡的他,从未有过的柔和,长长的睫毛温顺地附在他的眸子上,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淡淡桃红色的嘴唇,俊美突出的五官,棱角分明的轮廓。
向来只识得清醒的他,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哪里像这般呼吸轻盈得连阳光都柔软了。想着这大概就是就是所谓暖男吧,不过他是暖男也应该是像暖气那般暖了一群人吧。
正欲抽出他身下已然发麻的手臂,却是听到他水雾般朦胧的声音,“醒了?”也不等她的回应,手掌已经爬上她的额头,“终于退烧了。”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高烧,恍恍惚惚间也是有一只手一次一次地附在她的额头上絮絮叨叨说着怎么还这么烫或者终于退烧了,只是不同于这支手的温润如玉,那支手满是茧子满是生活辛酸的痕迹,却是暖了她的整个童年。每每想到外婆,便是满心的怜惜,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人容易变得脆弱,竟不自觉留下了眼泪。
“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他侧着身,四指滑下来拭去她眼里溢出的泪。
“没有,”她赶紧收回泪水,收回情绪,张了张嘴,只觉喉咙撕裂一般的干涩沙哑。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哭了。
她已经不哭很久了,没有要哭的人,没有要哭的事。
大概是看到她咽口水的动作,他忙起身端了一杯水。她也不推辞,倚在他的身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就着他的手喝了个干净。这才找到一点自己的意识,看着偌大的房间,明亮的落地窗,简洁的沙发,素雅的茶几,凌乱的床,还有自己身上白色的家居服,只觉满眼满心的柔软。她盯着茶几上那束在白色花瓶里暗吐芬芳的百合,低声道,“这是哪里?”
“医院,”他略带胡渣的下巴蹭了蹭她额头,从未有过的亲昵,他说,“都烧成那样,40度,怎么那么倔强,不去医院,也不找个同学,要不是我过去,岂不是再见你就是个傻妞。”
第一次听他这么长的话,并且不是命令的语气,极为不习惯。却又好像所有的坚强突然有了可以脆弱的理由,软下了心性,嘟了嘟嘴,不以为然,“我本来打算今天去校医院的,”也不知道现在是在哪个贵族医院,连点消毒水味道都闻不到,甚至有种寂静悠然的感觉。
正要继续说些什么,护士小姐敲门进来了,“安先生,这是您订的粥,刚才有人送过来的,放在这里可以吗?”看他点点头,便转身出去了,没有多看他一眼也没有多瞧她一眼,到底是高档的地方,连服务人员都是这般的举止有度,哪里像她们学校的校医院,去看病好像去找地主借钱一样,医生护士一样的刻薄苛待。
今天真是天下红雨,太阳西出,他居然会耐着心一勺一勺地伺候她喝粥,甚至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就喝完了她吃剩的粥。等护士收了东西出去,他又盯着她喝了药。大概是药的原因,她只觉浑身软绵绵的,昏昏欲睡。他也不离开,拥着她埋进洒满阳光的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今年多少岁了?”
“二十二。”暗自咕哝一句,哪有人睡都睡了这么多次才问人家多少岁的。
“大几?”
“研一。”
“和同学相处不好么?”
“还好。”
“为什么一个人住在校外?”
“自由。”
“有男朋友么?”
“......”
许是阳光太暖,许是被子太软,她终是沉甸甸地进入梦乡。他也不继续挑逗她,扶着她的头落在他的臂弯里,只觉从未有过的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