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因为尚萱这一搅合,意料之外的没费多大劲就结束了,士兵们损伤不重,便早早的打扫战场回去庆功了,尚萱终究没有见到那双眼睛的主人,如此甚好,省了不少麻烦事。在这个仍处在迷信的时代中,尚萱神一样的出场方式震惊了不少人,虽然它振奋了士兵的斗志,奋勇杀敌,但是赵博仑同样明白,今日那个少年可以被自己利用,诱导着这场战争的以牺牲最少的方式取得胜利,可是他日,难保别人不会效仿,利用他的身份掀起腥风血雨。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天人,是不是真的为了我朝国的胜利而出现,既然顶着天人的帽子,只怕也难逃黄沙埋骨的结局。尚萱此刻就坐在赵博仑的前面,两个人共乘一匹马。少将的铠甲上沾满了已经变黑的血渍,尚萱的左肩还在隐隐的疼着,她此刻只想赶紧睡觉,最好一觉醒来,能吃上奶奶做的饭,听见院子里舅舅的箫声,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身后的人却在琢磨着要她的小命。
尚萱果然因为天人的特殊身份而得到“特殊”的待遇,赵博仑领着他进了一顶单人的小帐篷后便一言不发的走了,紧接着自己的背包由“补刀的”抱进来,哗啦一声,帐篷的帘子被放下来,等了许久也没人搭理自己。可是帐外两个拉长的身影表明了一切,名为保护,实则监视。是的,她被软禁了。可是凭什么不给自己治伤?!老娘要不是为了那个补刀的,至于挨这一刀么。想起方才的情形,尚萱还在后怕,看看自己的这双手和身上的衣服,全都是人血。虽然上学的时候没少接触,可是这可是温热的血,来自前一秒还活蹦乱跳,下一秒就嗝屁升天的大活人。
“小伙子,让老夫为你清洗一下伤口。”一个老者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身上背着个木头箱子,大概这就是军医吧,还算他们有点良心。
“用这个?”尚萱看向那一盆水,盆地还有一些细小的沙砾,该不会感染吧,不过这风沙漫天吹的边关,估计没有干净的水源。尚萱还没来得急拒绝,只听“刺啦”一声,老者撕开伤口处的布料,尚萱连忙捂住前胸,幸亏里面穿了内衣,不然非得春光乍泄不可,看这军医颤颤巍巍地为自己清洗伤口,怎么也有50来岁了,万一拆穿了自己女子的身份,再来个非卿不娶,自己也算人生圆满了不是。想到这里尚萱结结实实的抖了一下,军医看看了伤口,捋着甚是稀少的几根花白胡须,慢慢道:“公子所受只是皮外伤,只要敷几次药就无大碍了。”说着开始翻腾那个木箱子。废话,刀砍在自己身上,你当然不疼了,站着说话不腰疼。幸亏自己躲得快,要不就要像杨过一样,找个风水宝地葬了这条胳膊了。前脚老头撒了点白药刚走,后脚尚萱就跳起来把包里的东西往外倒腾,云南白药应该还在,每次集训自己都随身带着。可是那药瓶太小了,只得把包里的东西统统弄出来。
舅舅的白玉箫,还好没有碎。奶奶给我织的毛线手套,保暖内衣,保暖内衣,保暖内衣,怎么还是保暖内衣?翻出一个大纸包,拆开一看,我天,内衣内裤秋衣秋裤(果然有一种思念叫做望穿秋水,有一种寒冷叫做忘穿秋裤)还有一摞摞的袜子?我了勒个去,老妈你这是采购了多少,我出来集训又不是回不去。额,还真回不去了。一个金属的盒子放在最下面,怪不得这么沉。尚萱打开盒子,是手术刀和一些基本医用器材,里面还塞满了医用手套,医用酒精,各种常用药,带了不少。尚萱拿出一瓶云南白药,用镊子夹点棉花蘸着酒精把老头撒的白药面擦掉顺便消个毒,赶紧呲牙咧嘴得把云南白药洒在伤口上,老头说得对,好在伤口不深,要真是劈开肉绽了,又没人帮自己缝合,那真是悲催到家了。用胶布固定好纱布,尚萱接着翻腾,一个纸袋里放着这么多猴皮筋儿???一个小布兜从纸袋里掉出来,尚萱拉开抽绳,自里面竟然倒出两枚戒指?
该心酸还是该痛哭。貌似前者的结局是后者,尚萱捂着脸在那个硬得硌死人的床上枯坐入定。她不敢哭出声,也不能哭出声,她怕妈妈听到。她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在学校是严厉的导师,在家是慈爱的妈妈。可是谁又知道,她背着尚萱不知伤心多少次。她甚至刻意疏离尚萱,想让尚萱觉得自己冷漠,只在乎弟弟,也许只有这样,将来分别时,尚萱不会太伤心难过。可是,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一个当妈的心始终在孩子身上,无论如何也隐瞒不住她对孩子浓浓的爱。即便妈妈不在身边,你也要幸福,找到可以依靠一生的人。唯有如此,妈妈才能安心啊。可是妈妈,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时有女子》)。但那人,我不知,他会不会来。也许我将背负着这该死的命运,孤独一生。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不过还是蒙蒙的,因为这里风沙不断,到了冬天就是风雪不断。尚萱看着床头摆放整齐的衣服,想来是看自己衣服破了,天人衣不蔽体有伤风俗,特地拿来让自己换上的吧。军队的食物并不好吃,清汤寡水的米粥和一个窝头。尚萱掰了一小口,实在咽不下去,只把米粥喝了。昨天收拾到半夜,也只喝了一碗稀粥,尚萱无比怀念奶奶蒸的奶香小馒头……
可是从进了帐篷到现在,除了给自己看病的老头昨晚来过一次,别说人影了,连鬼影都没见着,难道自己身上的煞气还这么重?尚萱试探着想要走出帐篷,守卫的两尊门神还在,但并没有阻拦,不过走哪跟哪,除了议政大帐不让靠近外,尚萱里里外外逛了个遍。士兵看自己的眼神大多膜拜,恨不得跪在地上求些什么,例如姻缘温饱之类的。尚萱本来也没多大兴趣,便一言不发的转回了自己的小帐篷。
而另一边,赵博仑坐在议政大帐的椅子上,看着上面的九王爷也一言不发。自己已经阐述了关于那个天外飞来的少年的看法:杀之。其他老将军则激烈的反对,认为此乃祥瑞之兆,不该亵渎了天意,九王爷听后没有什么表示。双方激烈争执,老将军们一个个脸红脖子粗,而站在赵小将军这边的更是唾沫横飞。就在双方严重偏题,就是否尊重长辈和思想守旧的问题上快要大打出手的时候,九王爷不轻不重的吐出来两个字:“够了。”即便声音不够洪亮,但是足以威震下面的一众将军副将,他看到那个少年远远的走来,到处转悠,可是眼睛里全然没有奸细的精明,简直和逛菜市场没两样,大帐的守卫远远的拦住了他,他却也不好奇,头也不回地转回了自己的帐篷。呵,有意思。
这个时候的天气还是稍微有些冷,不过中午的时候,太阳很足,穿一层衣服站在太阳下也能出汗,尤其是一身黑衣服。这几天,尚萱谢绝了军医为自己换药。免遭军医毒手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自己一直到处走走看看,除了那顶最大的帐篷不能靠近外,这天人的身份带来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没有被禁足,虽说被一直监视着,但尚萱终于找到了,就在兵营扎寨的山脚下,树林的深处有一个小清潭,洗澡可算解决了。尚萱有轻微的洁癖,尤其在战场上滚过一次,几乎夜夜梦到那几个狼牧人惨死的情形。
而此时,因为尚萱的到来,千里之外一队人马正在跟随天边的阿息马不停蹄的向边疆赶来。为首的老者尽管面色潮红,依旧难掩兴奋之情。身后大多是面相普通的黑衣人,人群之中是一辆简朴无华的马车,不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绝非看上去那样简单,马车中的人来历不小。马车上挂着一个铜铃,上面清清楚楚的刻着一个“情”字,江湖上的人,即便不认识为首的老人,便是听到这独特的铃声也知道,这便是问情山庄的人,哪怕是山匪流寇都要敬而远之。
尚萱每天清晨在士兵的操练声中醒来,她的窝头全都给了“补刀的”,作为天人的守卫,他受宠若惊。她翻看着舅舅的日记,日记开始的那一天,清楚的记录着时间:自己出生的年月日。舅舅,你面对我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心情呢,是厌恶还是同病相怜的怜惜。
“当福伯带着我走进这里的时候,我清楚的看到大门上方悬挂的牌匾是空的。当年一手创建了这山庄的莫允,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这偌大的山庄交到我手上呢?他回去了,甚至将这山庄的名字也带走了,今后这里的一切将由我主宰,任我泼墨。
福伯饱经沧桑,让我辨不出他真实的年龄。从17岁一直到25岁为止,时间并未在我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因为在这里,我将从17岁重新活过。这个世界似乎与现实世界有一瞬间的联通,那就是我25岁生日时,我出生的时间点,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6年的重叠平行,我想如果可以推测出下一个时间点,或许我的家人可以逃过这被诅咒的命运吧……”显然,舅舅他没有找到回去的方法。
“莫允,这个与我接替命运诅咒的人,当我看见他从银杏树中走出来时,我早已知道在劫难逃。在那8年里,他将毕生所看就将给我听,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因为父亲死在了这里,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他责无旁贷。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天下既定,在位者宏才伟略,千疮百孔的人们看到了生的希望,正在努力生活着。山庄是父亲和他一手建立的,而当时动乱不堪的时局最终让他们决定辅佐一位堪当重任的人,让他成为统治者,结束这个各自为政相互争抢地盘民怨四起的局面,这个人便是现如今的王。可是莫允只是说,父亲死在了这里,却从来不告诉我原因。当福叔双手奉上莫允留给我的信件时,我终于明白了山庄的禁忌:朝廷。同时我也知晓了父亲的死因,大约是功高盖主之类的吧。而莫允在留给我的信件中最后写了一句话:决不能与朝廷有半点瓜葛,哪怕报仇。我想,父亲死的时候,他面对昔日的好友今日的仇人,大概唯一能做的便是远走他乡,尽管此处已是他乡,而他叮嘱我不要对那人动手,也是为了给下一个继承人留后路吧。”
尚萱不再继续看下去,爷爷和舅舅的人生充满了痛苦与无奈,但是为了给自己留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他们承受了很多。可是自己是否能够不辜负他们的付出,坚强的撑下去,尚萱不知道,这是一项比高考还要艰巨的任务。
适时艳阳高照,这里的紫外线还是很强的,此刻晒得发烫的后背说明了一切。尚萱让士兵远远的守在清潭外面的巨石后,自己则缓慢的沉入水中,静静的感受着风的温柔,水的波动还有阳光的温柔,让那些不安的灵魂得以平静,以达往生……
“哎,你说他真的是天人么?是神仙?”
“……”
“那他救你的时候,只是动动手指,那些人就都死了?”
“……”
“那我怎么听军医说,他还挨了一刀?他不是神仙么?神仙也会受伤?”
“……”
“哎,你他娘的都是吱一声啊,神仙救了你,你还拽上了?!”
“吱”
无语倒地~~此时尚萱穿着宽大的白色里衣披散着长发,眯着眼睛坐在石头上,将自己蜷缩起来,歪着脑袋发呆。隐约听到两个士兵的对话,尚萱自嘲的笑笑,便将脑袋埋进膝盖中,继续神游天外。一直到夕阳西下,尚萱都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没动。不同于午后热烈的阳光,周身散发着温暖的尚萱此刻披上了金色的霓裳,他侧着脸,阴影下的面容安静祥和。一阵风吹过,带着丝丝的凉意,尚萱皱了一下眉头,奶奶笑呵呵的看着自己刚刚崴了一勺香喷喷的鸡蛋羹,还没送到嘴里呢!这是搞什么飞机。被冻醒的尚萱郁闷站起来,悻悻的伸着懒腰,还在为那勺鸡蛋羹发着起床气的时候,刚刚长及腰身的黑发就被她快速的挽成一个发髻,活脱脱的像个包子顶在脑袋上。刚刚还愤愤不平要自己跑着一趟的少年,目睹一切的他当然不会想着是否娶她,况且此时此刻,那是“他”。看着两个仍发愣的士兵,赵博仑清了清嗓子,左手放在腰间的佩剑上,右手还没想好放在哪以显示自己的威武,突然一个激灵,只见尚萱挺直了脊背,站在漫天晚霞中,一记冷冰冰的眼神便轻易地将自己定在那里,不再是先前那个散发着融融暖意的人,此刻他给人一种身处四九寒天的冷意和无形的鸭梨。
尚萱弯起嘴角,眼睛里的冰碴子还没有退去,她有条不理的穿着外衫,赵博仑猛地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那人,尤其是嘴角。
“不知少将有何要事,要劳烦您亲自跑到这荒郊野岭。”赵博仑看着面前的少年,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方才一路上骂得那叫一个痛快,此刻却憋得难受,但就是张不开嘴。
“狼牧人勾结了潭夷部落,准备今晚突袭。你最好马上回去。”说罢,少年转身欲走。
“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辛弃疾《满江红》)尚萱穿好了衣服,对着空气随口说了一句。少年猛地转过身来,吓得两个看守士兵以为有敌军,紧张的噌的一声抽出刀来。赵博仑满眼震惊的看着面前这个人,只见他慢悠悠的走下石头,笑呵呵的拍了拍士兵的肩以示安抚,便从自己眼前不紧不慢的走了,自始至终都没看自己一眼。
刚刚上升的好感顿时被刺激得泼得体无完肤,你拽个毛线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