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被任命为县工业局局长。
这是1987年初夏的一天,他正在办公室里审批一份企业呈文。
他的办公桌上,除了放着几本书籍和正在看的文件外,左手边有一盒荷花牌子的香烟和一个玻璃瓶。那玻璃瓶套上了一个玻璃丝编的套子,看来是当作水杯子用的,水杯里有半瓶青黄色的茉莉花茶水。靠桌子的边上还放着一个烟灰缸。说是烟灰缸,其实是一个铁制的罐头盒。烟灰缸里已经有了几颗烟蒂。秦川右手拿着自来水笔在文件上画着,左手正把烟灰弹在罐头盒烟缸里 ,忽然有人敲门。
“请进!”他以为是送报纸来的小张。
随着开门的声音,走进一个人来。秦川头也没抬,说了句:“放到桌上吧!”
不料那人“噗嗤”一声笑了,说:“哈哈!好大的架子!秦川老同学!”
秦川抬起头来一看,来人很面熟,仔细辨认,原来是王五连:“啊!王五连!真没想到是你!哪阵风把你给吹来啦?”赶忙站起身与王五连握手。
只见王五连黑黑的胡子茬,身体略微发胖。身穿一件暗格子上衣,外套一件黑色牛皮马甲,敞着怀。腰间系一条宽宽的带包的黑色皮带,腋下夹一个大哥大手提包,风尘仆仆的样子。
“是煤炭这股风把我吹来的!听说你在这里,马上就找你来了!不然,我们就错过这次见面的机会了!这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我们毕业分手都十几年了!”
“是啊!我们都快老了!哦,五连,你做什么工作?”秦川问。
王五连接过秦川递过来的水杯,坐到秦川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说:“秦川,我不像你,能文能武。我不行啊!当老师我不合格,当干部我不是那块料!在乡里混了几年,感觉不行,就辞职下海了。弄了几辆运输车,做煤炭生意。这回又要跳槽了,老岳父在南方搞热力发电,要我去帮忙。我得把这边的业务结束了,今天就是来办这事的。”
王五连放下喝水的玻璃杯子,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打火机。另一只手又摸兜,像是要抽烟。秦川忙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荷花牌香烟,抽出一颗,“你岳父是……”
王五连打开打火机,点燃上吸了一口,说:“我父亲的同事。过去是当兵的,部队技术干部。转业前在部队就是搞热电的。前两年就去南方了。现在搞大了,人手不够,要我们两口子都去呢!”
“噢!你岳父真了不起,企业家啊!你什么时候去南方?”
“下半年……噢,八月份吧!我在临近几县都有业务,得把这些业务都结束了才能走。”王五连的烟瘾真大,说着又猛抽了两口,咳嗽了两声,眯着眼看着秦川给他的烟卷说:“我说老同学,你都大局长了,还抽这个档次的烟啊!”说着,把还有大半截没有吸燃的烟卷,摁灭在秦川桌子上用罐头盒做的烟灰缸里,从自己夹克衫内兜里掏出一盒熊猫牌香烟,抽出两颗,递给秦川一颗,又用自己的打火机给点上,然后把打火机和那一盒香烟一同放到秦川的办公桌上。
秦川接过香烟,抽了一口,说:“我抽多好的烟卷都一个样,抽好烟在我这里就等于浪费。”
王五连说:“你对自己也太苛刻了点吧!”
秦川说:“平时我是不太抽烟的,烟的档次高低对我来说是无所谓啦!”
两人互相询问了对方的家庭、工作情况后,秦川说:“五连,我在山区待了八、九年,闭塞的很,和同学们几乎没有联系。你去的地方多,同学们的情况一定知道的不少。同学们都在干什么?”
两个人正说着,有人敲门。秦川和王五连同时向门口看去。一个身着时髦,戴一副档次不低墨镜的人,站在秦川开着的办公室门外。
只见那人手提一个纯黑色牛皮公文包站在门口。
“噢,请进。”
“请问秦局长,您现在有时间吗?”
那人却站在门外说。
“有时间。您是……”
“我是城南沱洋河北岸化工厂的负责人,我姓钱,钱聚丰。”说着,从锃亮的皮包内掏出一个名片,双手递给了秦川。
“秦局长,想跟您谈点事情,说话方便吗?”秦川正翻看着他递过来的名片,听他说这话,不解的抬起头看着他,那人却把目光看向王五连。
王五连只顾喷云吐雾的在那里吸烟,一听那人说这话,就站起身,说:“秦川,你忙吧!”说着就要离开座位。秦川赶忙站起身,走到王五连跟前,又把他按坐在木椅上。
“不妨碍说事。我们老同学见面,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能说走就走。等一下,我处理完这件事,我们接着聊。”回头拉过一把木椅,面向那姓钱的说:“请坐,钱老板。这是我大学同学,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它不会妨碍我们,有啥事你直说吧!”
那钱老板屁股刚落到椅子上,又站起来,打开手提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鼓鼓的档案袋,双手放到秦川面前的桌子上。说:“这是我们化工厂的整改报告,希望秦局长亲自审查过目后,批准我们开工生产。”
“你们不是刚刚交了吗?刚才我还看过了,怎么又……”
“这是专门给您的!”不等秦川把话说完,那钱老板抢过话头,还把档案袋直接放到秦传授上。
秦川不解,接过档案袋,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包东西。
“这是什么?”
“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秦局长收下!”
“钱老板,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让我收了你的礼,就给你开绿灯吗?拿去!这礼我不能收!你们不把污水处理系统弄好,我是不会批你们开工生产的!你回吧!”说着,把档案袋连同那包东西一块推到那钱老板面前。
“秦局长,上污水处理系统谈何容易!那又得好几百万呐。我建厂房,买设备已经花出去五、六百万了,你让我上哪去弄钱啊!”
“钱老板,你买的起马就配不起鞍了吗?没有污水处理系统,或者没有相应的配套设施,你们是绝对不能开工生产的。沱洋河决不能受到污染!”
那钱老板只好把那包东西连同档案袋放到手提包里,尴尬的退回到座位上。
“秦局长,您让我怎么办呀?我晚开一天工,就等于赔进去十几万啊!”
“现在国家公开明确地承认私营经济的合法存在和发展,提出了鼓励发展个体经济,特别是私营经济的方针。也就是说国家实际上对你们是支持的,是鼓励的。你可以再申请贷款嘛!”
“我也想过这个办法。可是,建厂房买设备,把该抵押的都抵押进去了,我没什么可抵押的了,贷不了款了呀!”
“你怎么就没得抵押了?你那么大的化工厂,至少价值上千万了吧?”
“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哇!秦局长,真是一语叫醒梦中人。我这是骑着驴找驴呀!哈哈哈哈哈……”
姓钱的老板一下子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开怀的朗声大笑。一改他刚才一本正经,忐忑严肃的样子。
“谢谢你秦局长,我一定尽快办抵押贷款,今天就让厂方尽快发货,争取下个月把污水处理设备弄好,开工生产。”
他站起身向秦川告别,高兴的走出了秦川的办公室。
“哎呀秦川!你真的是一个刚正不阿的清官也!不仅坚持了原则,还帮人家出主意想办法解决了问题。佩服,佩服!诶,刚才那一包东西,至少也得两三万吧!收了他的,他也值啊!”
“不能啊!那样就不是我秦川了。嗯,刚才我们说到哪了?哦,同学们你都见过谁?他们都在干什么?”
王五连说:“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在源仕县城见过孙建强,在平坡县见过何文熙,在……”
王五连晃着大脑袋,扳着手指头,说了几位同学的工作家庭情况。他忽然问秦川:“你知道吗?咱们班有三对儿鸳鸯结婚了:第一对儿是孙健强和张欣梅;第二对是何文熙和白玉争;第三对儿是付国疆和……”说到这里王五连突然停住,眨巴着眼睛,不说话了,眼睛盯着秦川。
秦川笑笑说:“没关系,说下去!我正想知道他们的情况呢!”
王五连说:“不好意思!我一直都蒙在鼓里。我就不明白,你和江素音一直都好好的,怎么她一下子就跟了付国疆了?……付国疆这小子真鬼,和江素音吵了两年的架,却吵成一家子了!哎……江素音和你不错,他们结婚时你去了没有?”
“ 没有。他们没有邀请我。”秦川说。
“付国疆这小子真不够意思!本来在师院时我们两个说好的, 无论和谁结婚,都要通知参加对方婚礼的。他们结婚时竟没有通知我!况且他又是和咱们的校花结婚。弄得我结婚时也不好意思通知他了!”看来王五连对付国疆结婚时没让他参加婚礼还很纠结。
“嗯……我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结婚的,……他们过得好吗?我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 秦川放下手中的水杯子,沉吟了一下说。
“他们过得还行,已经有了个儿子。国疆在兴华镇信用社工作,江素音还当老师。我是听我二哥说的,我二哥在那里县委工作。嗯……秦川,我就不明白,大家都说江素音爱的是你,怎么一毕业她就和付国疆了?” 王五连又眨巴着眼睛,盯着秦川,好像要从秦川脸上找出答案似的。
秦川叹了口气,说:“都是我的原因。所以我非常希望她能得到幸福!那时,我。。。。。。”
接下来秦川很坦诚地把当时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我当时是万般无奈,不得不那样做!”秦川说。
王五连又晃着他那颗大脑袋,感慨地说:“我真为你惋惜!秦川,江素音是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啊!人见人爱呀!……诶,前段时间我到南方遇见了一个熟人,你应该认识的。咱们在师院时,那个在文印室里打字的大美人侯曼丽。你还记得吧?就是让李速发倒台的那个证人。”
秦川努力回忆着,好像有这么一个叫作侯曼丽的,被李速发糟蹋了两年后被保送上学走了,后来,又回来指证李速发长期奸污她的人。于是就问:“她怎么啦?”
“嗬!侯曼丽呀!可了不得!在那里名气可大啦!几家公司都争着聘用她。搞攻关哪!厉害呀!遇到她,十个男人九个都得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听说,她又被一个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大老板聘去了。每月几千元的工资,另外还有提成、小费什么的。那侯曼丽长得也真叫漂亮!高、挑、细、嫩,看你一眼都能把你的魂勾去!……她那个漂亮劲,和咱们的校花江素音……”
他只顾自个口无遮拦地说着,忽然觉得秦川对他说的话有点不耐烦了, 尤其是说到“她那个漂亮劲,和咱们的校花江素音……”时,看见秦川皱起了眉头,就中断了下面的话,与秦川寒暄了几句,告别出了秦川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