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29班一向以大有人才自称,尤其是这次的校文艺汇演之后。王老师也以自己能有这么多优秀学生而感到欣慰。但她还是一再告诫同学们,千万不要骄傲,要从赞扬声中走出来,清楚自己是干什么来的。要抓紧当前的好时机,刻苦学习文化专业知识。她说:“按教育大纲要求,你们所要学的知识还多得很!恐怕到毕业也学不完。再说形势还不知道有什么变化,趁现在学校秩序稳定,重新起用了大批老教师,你们要抓紧啊!”
同学们非常理解老师的话,都在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学习。就连一向不爱学习的王五连,也整天坐在教室里,和同学们一起听老师讲课,能学会多少学多少,能听懂多少听多少。秦川、江素音、付国疆他们几个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到杨教授、谭教授那上课了。每天两位教授都要给他们班至少上一节课,有时根据同学们学习情况,再加上一、两节。这在大学里真是难能可贵的。他们太了解同学们渴求知识的心情了!秦川他们如鱼得水,在知识的海洋里尽情地遨游。他们除了上课时间认真聆听老师的讲课,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外,其余时间不是在图书馆里查阅资料,就是在教室里讨论问题。有时候他们会为了一个问题争吵得面红耳赤。他们在学习上互帮互学,提高得很快。就在这紧张的学习生活中,他们的友谊日益加深,情感日益加重。他们几个好像一个小团体,谁也离不开谁。尤其是秦川、江素音、付国疆、何文熙、白玉争、王五连他们几个。由于是一个值日小组的原因,几乎每天在一起学习,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劳动、周日一起出去游玩。他们还经常在一块儿聊天,讨论问题。素音感觉和他们在一起特有安全感。他们就像大哥哥大姐姐一样地关心她、爱护她。除了付国疆,他们几个对江素音有时候表现出来的霸道气都能忍让。不知付国疆出于什么心理,最好和素音逗嘴,有时甚至是故意逗她。每次都吵得不可开交,除了秦川能把他们劝解开外,别人谁也劝不了。这天下午最后一节下课了,付国疆又为一点小事和江素音逗起嘴来。最后两个人都要急了,互相讥讽,江素音说:“我在哪碍你什么事?真是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啊哈!我就要专拿你这个霸道的小耗子!上课你随便占人家白玉争的位置,就不应该!我就得管,我是替天行道!”付国疆也不生气,伸着一根手指头指着房顶,叉着腰,撇着嘴巴,故意逗江素音。他插着腰,仰着头,怪声怪气地学着戏文里的腔调,说到“替天行道”时,像个教书先生似的脑袋以脖颈为轴,大大地转了一个圈。
“看你那臭德行!你替天行道?你是山大王啊?你哪个山头的?你凭什么呀?人家白玉争还没说什么,你嚷叫什么?谁给你的权利?爱管闲事的祖宗!”江素音很生气地说。
“好!好!好!我多事,你厉害!你比孙二娘还厉害啦!我这个爱管闲事的祖宗,都管不了你啦!我不做山大王啦!我惹不起你这刁蛮的孙二娘!”付国疆还是不慌不忙地一句一句反击着,但嘴一点也不饶人。
平时江素音说话占上风惯了,本来上课的座位不是固定的,谁先到谁就坐在自己喜欢的位置,今天让付国疆说她是孙二娘,暗地里骂她是母夜叉,真的火了,拿起一本书就向付国疆掷去,骂着:“你才是孙二娘!你才是母夜叉!……叫你多管闲事!叫你多管闲事!”
国疆不急不火,躲过江素音掷来的书本,调皮地说:“喔、喔喔!你要明白我是男子汉哦!我做不了孙二娘!我只能做孙二娘的夫君,孙二娘的夫君叫什么来着?……。啊!啊!啊!菜园子张青!菜园子张青!我要做菜园子张青啦!”在场的同学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孙二娘和张青两口子打起来啦!孙二娘和张青两口子打起来啦!”付国疆故意绕着教室边躲着江素音掷来的书本,边嚷叫着。
素音更生气了,眼睛都气红了。从教室的墙角处抄起一把扫地笤帚,追打着付国疆。付国疆故意像是害怕的样子躲闪着。看见秦川低着头,皱着眉,眼睛根本没看着书本,就喊道:“秦川!快救驾呀!我快被这丫头片子整死啦!”
秦川一看这阵势,又没完没了了,就大声道:“你们还有完没完?”说着站起身,挡在付国疆与江素音中间。
“我……,”付国疆还想争辩,被文熙拽着出了教室。同学们看江素音挺难堪,觉得付国疆也实在太无聊,议论着:“付国疆也是……胡说些什么?口无遮拦的。”
“他们俩个是怎么啦?总是吵……”“真是一对冤家对头!”陆续走出了教室。
等同学们都走完了,秦川才问素音:“素音,你们两个是怎么一回事?不为一点小事就吵架,影响多不好!”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捡起素音追打付国疆时,丢在地上的课本。
江素音说:“谁惹他啦!他总找我的茬!”
江素音边整理被自己弄乱了的书本,口里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哼!不想吵的总跟我吵,想吵的,却不和我吵!”
秦川觉得奇怪了:“你想跟谁吵?吵什么?”
“跟你吵!吵你!”说着就格格地笑起来,笑得竟是那样灿烂,仿佛刚才她并没有怒气冲冲。
秦川愣了一下,也笑了,随口说:“那,我们就天天吵吧!”
秦川非常明白素音要和自己“吵”的意思。但秦川能这样做吗?他有这个胆量吗?
他越想这个问题,脑袋就越觉得发紧,不由得又一只手挠起头来。这个动作已成了他的一个习惯,每每遇到江素音的问题时总是这样。
秦川这个动作,别人认为他遇事比较成熟稳重,在考虑问题。唯独素音心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知道秦川对自己有什么样的感觉,更清楚自己对秦川的情感。她知道自己早已深深地爱上了他。可是,她能按照自己的感觉去做吗?如果那样做了,会给秦川带来多大的麻烦?同学们会怎么看她?让秦川家里知道了会出什么样的乱子?
她不敢想,更不敢那样做!只能把那份对秦川的爱深深埋在心底。但这份爱就像一条活跃的鱼儿,时不时在她心里游上翻下,搅得她经常吃不香,睡不好。
秦川呢?难道他对江素音一点感觉都没有?不!他对江素音太有感觉了!而且这感觉一天比一天重,一天比一天深。如果这一天他没有看见江素音,没看见她灿烂的微笑,就像缺了点什么?如果谁让江素音受了点委屈,他就想狠狠的把那家伙揍一顿心里才痛快!可是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他都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能那样做,出师无名啊!他努力地寻找机会,琢磨着合适的语言,既能帮素音解围,又不能让同学们看出他对素音的偏爱。在情感的世界里,他生活得太累了,太辛苦了!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定了婚的人。在大家眼里,他没有权力再另谈对像。如果那样做了,那就是大逆不道,他就成了真正的“陈世美”!家里的“秦香莲”就会纠集人马来学校兴师问罪,说不清会祸及江素音!
李速发当权的日子,大二年级理科五班的团支部书记,因在学校偷偷和本班的一个女生谈了对象,被家里的对象知道了。那女方的家长就找到了那个女生的宿舍,给那女生闹了很大的难看,还告到了学校。说那团书忘了本,是陈世美。校委会当天就给了那个团书一个重重的处分,撤销了他团支部书记的职务,把他和那女生当作有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的典型,让全校师生在学院广播喇叭里进行批判,并让那个团书写了好几份检讨书。
他不能!对江素音,绝对不能因爱她而伤害到她!既然爱她,就一定要保护好她!对她的爱,只能深深埋在心里,不让它发芽,不让它出土,不让它开花,更不让它结果!
这两个默默相恋的人儿,都互相为对方想着,都怕伤害到了对方!世界上还有哪种爱比这种爱更深沉,更悲凉!
又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江素音从家里赶回学院。当她骑着自行车走到学院对过护城河边的时候,突然看见护城河对岸大柳树下的青石上,同班的孙建强和张欣梅双双坐在那里,像是很高兴的样子。素音早就知道他俩谈恋爱了,在李速发当政的时候,像这样公开的男女单独在一起,是万万不能的,只能是搞地下的。现在新一任领导不太管大学生们这种事情,对此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不出格(指只要不发生超越朋友关系的事情),一般不去强行干涉。所以,欣梅他们才敢大白天在护城河边谈情说爱。
素音下了自行车,远远看着他们。一会儿,看见他们拾起地上的瓦块抛向水里,看样子是在比谁的水漂打得好、打得远。一会儿,他俩跑到这边看看,又跑到那边看看,好像在护城河里发现了什么。是看到了水中游动的鱼儿?还是呱呱叫的青蛙?是鸭子在那里捉鱼?还是水鸟儿在那里戏水?
素音真羡慕他们!
素音知道,虽说学校不太管这些事,但在那个动不动就被扣上一顶什么帽子的时期,她就是有那份心,也没那个胆啊!
素音远远看着他们双双在那儿尽情地玩耍着,嬉戏着,心里羡慕极了。这是许多同学想做都不敢做的!素音真的佩服他们的勇敢,佩服他们的执著。
她推着自行车进了学院的大门,径直向教室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想,自己能不能也像欣梅一样,和自己的心上人,去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把自己心里的话说给他听,不求得到他的任何承诺,只让他知道自己的一片真情!
她一边想着,一边走着,不觉已到了教室门口。她把自行车放到教室前的核桃树下,举手想摘一个青核桃,想看看树上的核桃熟了没有?但找了半天,矮处的能够得着的树枝上,一个核桃都没有了,只在树梢处有几颗,绿绿的挂在上面。
“一定是付国疆他们几个回不了家的破坏分子干的!”素音想着,仰着脖子数着树上还有的几颗青核桃。退到教室门前,回身推门进去,只见秦川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包裹还未拆开。
素音心里很高兴,难得能与他单独在一起!就先开口了:“秦川!家里寄东西啦?让我瞧瞧。”
说着人已走到了秦川的课桌前,顺手拿起包裹翻看。这包裹缝制的很精巧,确实是从他家乡里寄来的,落款是:“新城地区某县某人民公社某某大队”。
素音翻看着这精巧的小包裹,问:“怎么不拆开看看,寄来了什么好东西?”
“我……拆不开。你……帮我拆吧!”秦川怵怵地说。
“真笨!好吧!我给你拆。”
江素音一点也没察觉秦川说话时的表情。说着,拿出自己的剪指甲刀,剪断封着包裹的家纺线,很快把包裹拆开了。
包裹里有两双手工纳的鞋垫,是割绒的。割绒鞋垫既好看,穿在脚上又舒服。做鞋垫时,先把两只鞋垫纳在一起,然后再用锋利的刀子从两只鞋垫纳线的中间割开,除去衬布,露出被割断的纳线,再用硬鬃刷子反复刷几遍,就成了荣腾腾的割绒鞋垫了。秦川收到的鞋垫,还用色线在脚心处纳了图案。那图案很漂亮,是两只戏水的鸳鸯鸟。包裹里还有两件衬领(只有衣领,没有衣袖);两条用钩针钩织的,在解放服衣领上用的漂白色的领衬。素音抖着这些东西,一封折得像一朵压扁了的花一样的信,从里面掉出来。素音把信拿起来伸手递给给秦川:“还有信!”
秦川看着江素音那心无城府的单纯样,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像包裹里的东西,她是一样都不会做的,所以,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会有人给他做?这做的人又是谁?秦川不接信,头也不抬,呐呐地说:“你替我看吧!我没心思。”
“玩什么深沉呀你?自家的信没心思看!真有意思。我替你看啦!”还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秦川不吱声。
她忽然发觉秦川的脸色非常难看。这信与秦川有什么关系?
“绣花枕头”一下子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就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子,手一哆嗦,扁花信掉在了地上。刚才她那心无城府的样子一下子没有了。
秦川愁容满面,慢慢抬起眼睛,望着素音。又低下头,说:“你自己看吧!”
素音看着秦川心事重重的样子,自己也好像被他感染了,口里自言自语的嘟哝着:“不会的……不会的……千万不是……”,慢慢弯腰拾起地上的信,手哆哆嗦嗦的拆着那朵压扁了的花,心里怦怦跳着,好像信里会突然跳出只大老虎,一口要把她吃掉似的。她好半天才打开那封信:秦川你好:学习一定很忙吧?没有别的事。今寄去我做的鞋垫两双,假领子两个,领衬两个。你换着用,坏了我还给你做。 未婚妻桂枝 1975年10月15日素音看着这短短的、再简单不过的信,就像经历了一场失败的长跑比赛,气喘吁吁地后退着,坐在后边的凳子上。美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秦川,结结巴巴地说:“真的是她!真的是她!你……你……你怎么办?你……你……真的……爱她吗?”秦川还是摇摇头,双手使劲地向脑后捋着自己的头发不说话。
“秦川!素音!你们在干什么?”
突然一个酣哑的声音打破了他俩的沉默。原来是付国疆和王五连已来到了教室里,说着话已到了他俩的桌子旁。
“我在帮秦川拆寄来的包裹呢!”素音赶忙回答,掩饰着自己和秦川的窘迫。
“呀!真是好东西呀!哦!鞋垫、假领子……”
付国疆拿起桌上的东西就往自己脖子上套。素音说:“你脸皮真厚!也不问人家同意不同意?”
“哎呀呀!又让你这厉害丫头挑理儿了!你总是这么得理不饶人,一开口恨不得把人骂死。江素音!以后能不能学温柔点儿?不然谁敢娶你做媳妇?”
“付国疆!我是招你啦?还是惹你啦?别人敢不敢娶我碍你什么事?”江素音心情正不好,一听付国疆这话就来气,反唇相讥。
“你这样凶巴巴的,除了我,问问谁敢娶你呀!”付国疆又与素音逗上了。
“狗嘴里吐不出像牙来!你给我拾鞋,我也不会要你的!做你的白日梦吧!”
“拾鞋倒未必!我可以为你排忧解闷,守护你啊!”
“谁稀罕你呀!”
……
他俩又唇枪舌剑地逗起嘴来。这一次秦川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为江素音解围。这个讨厌的付国疆,你说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说没人敢娶江素音做老婆?问问学校里的每一位男士,如果碰上江素音这样青春、美丽而又非常有才气的女孩子,有谁不愿娶她为妻?如果真有,那他真是一个大傻冒,大傻瓜,大笨蛋,大白痴……。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词能形容这种人的笨、傻、呆、愚。他呆呆地看着、听着他俩吵,就是不知说什么好。江素音的话连珠炮似地攻击着付国疆,付国疆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就向秦川求援:“秦川!你今天哑巴啦!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敢娶了她?”
付国疆真会火上浇油,一听这话,江素音更气得不得了,顺手从讲台一侧抄起一个笤帚向付国疆掷去,付国疆抱着脑袋喊道:“救命呀!孙二娘又欺负张青啦!”闯出了教室,逃走了,这一场“战斗”才算结束。
一直未开口的王五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阴阳怪气地一下一下拍着手:“精彩!精彩!”说完,“吱吱”地吹着口哨,身子大侧小晃地也走出了教室。教室里只剩下了江素音和秦川。两个人互相对视着,江素音那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喘息的声音都能听得见。秦川把目光移向一侧,轻声说:“对不起!这次我实在帮不了你!”说完,收拾好桌子上的东西,默默地向教室外走去。
“你……你……”
江素音看着秦川的背影,生气的又是跺脚,又是甩臂,想让秦川回来。但又不知以何理由能让他回来。她搓搓手掌,拍着桌子,在课桌上弄着响动,希望秦川能够回来。可是,秦川只是走了几步后站住,略停了一下,又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宿舍区走去。
秦川走后,江素音扎扎实实地趴在桌子上流了一阵子眼泪。她伸手想从课桌斗里拿出一本书,却触摸到了一个鼓鼓的纸包,她赶紧把纸包掏出来,打开一看,却是十几个绿绿的个头不小的青核桃。她肯定这绝不是秦川干出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