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进入了二十一世纪。江素音在与秦川分手的二十多年里,几乎没有主动给秦川写过一封信。互相之间的事情,都是听其他同学谈起才知道一点。她对秦川的思念,从刚刚分手时的刻骨铭心,到后来的慢慢淡化,经过了漫长的时间。与付国疆二十几年来扭曲、麻木的婚姻生活,使她变得格外矜持与封闭。尤其是从县第一中学调到县实验中学后,为了儿子,对自己婚姻的不幸,她从不轻易向外人透露一个字。为了儿子,再苦的苦水也要往肚里咽;为了儿子,她宁愿牺牲自己的一切。
现在秦川的突然出现,使她再也无法平静下去。二十多年前与秦川相处的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挥之不去,赶之不走……
今天的秦川,当然不是二十五年前的秦川了,他早已褪去了文质彬彬的学生样,变成一个老成干练、聪慧稳重、颇有建树的国家干部。
在那个对伟人奉为神一样的年代里,他服从分配,当了一名最基层的行政干部。他自选择了从政那一天起,就下定决心以廉洁、奉公、守法为座右铭,要做一个好官,清官;在私人生活上,更是严以律己,他以敬爱的周恩来总理为榜样,服务大众,更善待自己身边的人,尤其是与自己荣辱与共的结发妻子——桂枝。他感觉已经辜负了一个真正爱他的江素音,再不能辜负诚实善良的桂枝。
桂枝是一个很能吃苦的女孩。自与秦川订婚的那一天起,就默默地为秦川和秦川的家人奉献着一切。结婚之前,秦川家里只要有她能帮忙的事,作为秦家未过门的儿媳妇,他都义无反顾的去做。尤其是秦川弟弟参军后,桂枝就把婆家当成了自己的家。地里的农活忙了,桂枝就先把婆家的活干完再干自己家的;公婆病了,就替他们请医熬药。秦川下乡的日子里,公公病得很厉害,婆婆也得了重感冒,桂枝就一直在秦川家里照顾,直到秦川回来。结婚以后,桂枝更是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婆家和秦川身上。她不让秦川为家里的事情操一丁点心,他把家里所有的农活全都包下来,从不让有病的公婆下地。她会做缝纫,她不仅把婆家一年四季的衣服适时剪裁缝制好,有空闲了还帮助邻居家做。人们都夸秦家娶了一个又能干、又聪慧、又会来事的好媳妇。
秦川知道现在自己的辉煌与妻子默默的奉献是分不开的。
有所得必有所失,这好像是规律。这二十多年里,为了父母,他辜负了自己钟爱的江素音,娶了只有感激之情的桂枝为妻。在感情世界的深处,他整整熬过了无数个苦闷的年头。直到他听说江素音和付国疆真的结了婚,而且生了子,才把那份爱的情感慢慢地转向了桂枝。对于妻子,他从内心感激,决心绝对不能辜负了桂枝。但在内心深处,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那就是江素音。在他婚后的前几年里,在梦中常常呼出江素音的名字。为此他的妻子不知掉了多少眼泪。不管秦川怎样解释,妻子总是忧心忡忡。但善良的桂枝从未因此与秦川大吵大闹过,而是更加尽心地履行一个做妻子的责任。秦川经常不在家,她一个人承担着繁重的家务与农活。她孝敬公婆,抚养儿子。妻子把自己大好的青春年华,都奉献给了秦川和他的家人。越是这样,秦川就越是感觉对不住桂枝。为了报答桂枝为自己所做的牺牲,秦川尽可能地多与妻子在一起。
妻弟突然暴死,其妻改嫁留下一双儿女。妻子的其他兄弟谁也不肯收养,为此妻子非常着急。为了安慰妻子,秦川主动提出收养内弟的儿女,使妻子大为感动,知道秦川是爱自己的,并无他心,始才把心放到肚里,更加尽心地相夫教子。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桂枝感到一切都很满意的时候:儿子考上了大学;侄儿侄女业已长大成人,年逾四十六岁的她,突然一病不起……。
自妻去逝后,秦川一直未再婚。他把内侄儿、侄女送进了寄宿学校,就一个人独自生活起来。同事、朋友劝他再娶,但他一直未定。因为在他心中再也容不下第三个女人。他对素音的牵挂,可以说一天也没停止过。听说她与付国疆结婚后,就再也没听到过江素音的任何消息。但他总有一些放心不下,他本知道付国疆非常爱江素音,可他又不知道自己不放心什么?直到前些日子,在省城召开的县市级以上常委扩大会议,遇到了过去的同事、付国疆所在县的县委书记王华然,才证实了自己的担心:江素音果然婚后夫妻生活窘迫,由于付国疆有外遇,使她与付国疆貌合神离,婚姻已走到崩溃的边沿。
令他不解的是,当年付国疆是那样的死追江素音,由于自己的退出,付国疆已达到目的,为何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秦川坐在妻子遗像前,看着妻子遗物箱内用千针万线绣的最后一幅鸳鸯枕套,不仅回想起二十多年前学生时期的一件件往事。
秦川、江素音这两个本应该走在一起曾经的恋人,却人分两地,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回忆着同一个内容的故事: 这是一个天气特别晴朗的中午,阳光灿烂,宿舍门口处暖烘烘的。29-3女生宿舍的几个女生坐在宿舍门口,围成一圈,照着秦川的绣花枕套学绣花。她们有的选择丝线的颜色,有的数着针法,嘴里还唧唧喳喳说笑着。她们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秦川的未婚妻上。大个子白玉争边绣边说:“听说秦川的女朋友长得可漂亮了。张兰,你们是一个地区的,你见过秦川的女朋友吗?说说看。”
其实张兰根本没见过秦川的对象,因为他们两家住得很远,上大学之前她和秦川也不认识。但为了满足白玉争的好奇心,就顺口说:“秦川的女朋友吗?秦川的女朋友岂止是长得漂亮,针线活还好啦!你瞧,这对鸳鸯枕头就是她绣的。”
这还真让张兰说着了。她哪里知道就是这不起眼的绣花枕套,把秦川整整地套了几十年,甚至一辈子。
这对绣花枕套绣得确实漂亮,不仅图案好看,布局合理,而且颜色的搭配也特别好,女生们大都照着绣了一幅。唯独江素音没绣,只在一旁看着同伴们绣,听她们说笑,打趣。
“喂,江素音,你为什么不绣呢?给你的白马王子也绣一幅吧!”又是白玉争的声音。
“去!我手笨,不会绣。”
她哪里是不会绣,她是在嫉妒真正绣这枕套的人。
“你长得那么漂亮,是不是就不用绣了?等着你的白马王子给你送的吧!”
“我的白马王子已经有人送过了,不用我送啦!”江素音不知怎么了,脱口说了一句这样的话,立刻把姑娘们的注意力引向了自己。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眼睛一下子都看向江素音。
“喂!江素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的白马王子被别人抢跑啦?”张兰放下手中的针线,眼睛疑惑地看着江素音,小心翼翼地问。
江素音也为自己刚才的话感到惊愕:“我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啦?鬼使神差!”急忙改口说:“口误,口误!没有的事!那是我信口随便一说。”
张兰不相信:“你的白马王子真的被别人抢跑啦?如果是那样,我们姐妹们替你出这口恶气,把那个陈世美揪来批斗一番,叫他幡然悔悟!”
“快说!那个混蛋他人在哪里?放着这么漂亮的公主不要,是哪个狐狸精把他勾走啦?”
“素音,别不好意思说!说出来,我们大家给你出出主意!”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很认真的样子。
素音见大家把她的话当真了,就“哈哈哈”前仰后合地笑起来。边笑边说:“看把你们紧张的,那是我信口瞎说的!根本没有的事!”
坐在素音旁边的白玉争可不饶她了。白玉争放下手中的针线,一只胳膊扒住住素音的肩头,把素音按在自己的腿上,在她的身上挠她的痒痒。她一边挠一边说:“你这鬼丫头!我就不信你没谈对象!你给我老实交待:你的白马王子是干什么的?你不说我就不饶你!”这边的张新梅也伸过手来按住她:“快说!快说你的白马王子姓字名谁!”
素音被挠得哈哈笑个不停,央求说:“姐姐们别闹了!别闹了!我说我说!你们放开手我才说!”
她们三个的打闹,江素音的求饶,笑得大家眼泪都出来了。
白玉争和张欣梅见江素音连连求饶,这才放开手,江素音站起来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拽了拽皱了的衣服,看大家都停止了笑闹,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瞪着眼睛等她讲她的白马王子,就“嘻嘻”一笑说:“我的白马王子呀,他呀,他呀。。。。。。”
“快说呀!你老是‘他呀他呀’他呀什么!”白玉争用手朝着她腿上拍了一下。
素音嘻嘻笑着,“他呀。。。。。。他在。。。。。。”他像是故意吊大家的胃口似的,停住不说了。
“在什么地方?快说呀!”
“他呀!他还在梦村呢!”说完拔腿跑向宿舍,赶紧把门关上。
“好你个丫头片子!你敢骗我们!不行!你不说出来我饶不了你!”白玉争几步走到宿舍门口与素音一里一外,一个要进去,一个顶着门就不让。其他姑娘们嚷嚷着“白玉争,不能放过她!”
姑娘们笑着闹着,嘻嘻哈哈地逗着乐子。
很快地,姑娘们几乎每人都绣了一幅枕套。放寒假时,都带了回去。尤其是年龄大一点的同学,大概也像秦川的未婚妻一样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