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贴着卡通画的房门打开了。一个清脆的女孩声说:“沈伯伯,老许还没电话吗?”
循声望去,门口站着一个揉眼睛的小孩,四五岁样子。皮鞋,连衣裙,外罩一件非常考究的大衣。尤其令我好奇的是,明明一女孩子却留着很短的男式分头。
沈经理哈腰抱起小孩说:“想想,老许在长沙还有事,只要有空马上会赶过来。你看,老许请这两位姐姐来陪你。”
我正准备插句话自我介绍,谁知小雨突然像猫似的窜到想想的门前。指着屋里问想想:“会给娃娃化妆吗?”坐在沈经理怀中的想想先是一愣,继而尖叫一声道:“姐姐,你会吗?”跳下地就往小雨怀里扑,把我和沈经理吓得一跳。
只见她俩手挽手站在门口,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我赶紧凑过去,才发现想想的屋里摆满了芭比娃娃,少说也有三十个。我没有童年,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怀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小雨却走进屋,伸手抓起一个娃娃,以一个专家的口气教训想想该怎样打扮,想想竟然全神贯注,虚心受教。随后,毫不客气地关上房门,我自然被关在门外。
沈经理担心我尴尬,慌忙冲我解释:“除了玩娃娃,想想很懂礼貌。不过老许太惯她,你听听这名字,想想。据说来自云想衣裳花想容。我搞不清什么意思,反正生活中他女儿比他有权威,豪横无比。”
我笑笑,觉得沈经理朴实得像位农民伯伯,不知许老人家何以与他成为莫逆。很显然沈经理相信父父子子的传统观念,对于想想如此飞扬跋扈,大摇其头。这时,想想被小雨抱着出来点菜,大耍特权,所点的四个菜之中,至少有一个我喜欢,有一个是小雨的最爱。我和小雨对望一眼,明白是她暗中搞鬼,这段时间她和我一起吃饭,肚子里早就挤满馋虫了。想想主动探过身,亲一下沈经理的脸颊说:“沈伯伯,拜托您了。”甜甜腻腻的,沈经理难得地呵呵大笑。
想想招呼我进她的房间。原来小雨竟然可以编十几种花色的辫子,梳十几种发型。想想佩服这个玩娃娃的前辈,远远超过佩服她口中的老许。邀请我来,不过是请我欣赏,我哪里有这种艺术细胞。从小到大,我连布娃娃都没玩过,别说昂贵的芭比娃娃。
“许总真舍得花钱!”小雨指着满屋子的娃娃说,脸上竟然有羡慕的表情。
想想拉着我的手,一脸骄傲地说:“这算什么?在广州家里,我还有很多!”
小雨高兴地道:“我们俩把所有娃娃的辫子都重新编过,再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去我家参观,我也有很多耶!”看来小雨是真心喜欢干这种事,想想乐得直蹦。我夸奖想想说:“你眼睛真大。”
她天真地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自豪地、奶声奶气地道:“老许说我的大眼睛里,流动着家乡卧龙泉的灵气,荡漾着大辽河一泻千里的壮气,蕴藏着渤海碧波万里的浩渺之气。”真是许总嫡传!我和小雨哈哈大笑,又悄声问想想:“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她一本正经地说:“不清楚,老许工作的时候,不可以打扰,不然会挨骂!”
这时小雨去许总的房间参观,很快神神秘秘的拿着一个白纸本溜出来,挤眉弄眼的递给我,我翻开一看,感动得眼泪差点下来,我的求职实录打印稿,上面还圈点过。这份东西连小雨都不屑一看,没想到老人家这么重视。
饭后,我便一个人在客厅里,漫无边际地看《荆棘鸟》,想弄明白妈妈痴迷它的原因。偶尔看看窗外,雨、雪、冰,把好好的一个世界搅得一塌糊涂。听见风声就不自觉想缩脖子。小雨成了想想的超级偶像,带孩子的事压根不用我操半分心。
伙食奇好,顿顿成席,都是从外面饭店叫来的。每次都归我们三个单独享用,连碗筷都不用洗。楼下还有洗衣房。
晚上我单独在许总的房间睡,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怪怪的感觉,房间里好像有股奇怪的气味,常令我失眠,望天花板想象许总躺这里会思考什么。小雨和想想在一起。早晨,我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推门,起初以为是小雨,睁大眼睛才发现是许总。天已大亮,他穿一件满是油污的军大衣,头发又脏又乱,满脸胡子,两眼布满血丝。大概没料到我住他房间,慌慌张张往外走,边走边冲房间里的我点头,一点笑容没有。然后像一截木头,栽倒在客厅沙发上。
我慌忙起身穿好衣服,迅速收拾好床铺。等我走到客厅时,沈经理也蹑手蹑脚进来,而许总,已经睡着了。我示意沈经理喊许总进卧室睡,沈经理悄声道:“算啦,这几天他都在抢险一线,根本没休息。让他这样睡会儿吧。马上又得开始工作!”
我悄悄进房拿条毛毯给许总盖上,他大衣上满是油污,有点心痛毯子,然后又把空调开起来,自己躲进房里看书,糊里糊涂地又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想想的哭闹声惊醒,客厅里想想撒泼大哭,搂着许总脖子,又踢又打又骂。“臭老许!坏老许!不是人!臭坏蛋!”
许总任凭女儿摧残,胡子拉碴的脸上春风洋溢,幸福而温暖,毫不顾忌我和小雨的存在。想想闹了好久,才突然扒拉几下许总的头发,嗅一嗅,然后下地一溜烟跑向洗手间,嘴里还不闲着:“老许,你赶紧洗澡,臭死了。头发都熏人!”
许总很夸张地冲我和小雨耸耸肩,咧咧嘴道:“这是我的老大,说一不二!”
小雨突然想起一事,掩嘴笑着说:“您留长发,为什么给女儿留短发?”
许总得意地笑着道:“拿她当儿子养!”
洗完手的想想指着我说:“老许,这些天湘湘姐姐帮我洗衣服,小雨姐姐帮我打扮娃娃!”弄得我和小雨都有点不好意思。
沈经理带着几个同事上楼。见许总头发被抓的东一撮西一绺的,满脸胡子,两眼通红。觉得不对劲儿,递过一杯水问:“怎么这样惨?”
许总示意大家坐,自己甩了外衣,又拿几张报纸垫在沙发上,然后才坐下,吐口长气说:“韶关到株洲这一带,惨!所有用我们设备的单位,都要求支援。我去郴州参加抢险,干了二天一夜。这种天气在野外工作,你们想想会怎样?”
我见他不顾烫,三口两口把茶水喝完,忙接过空杯准备再续水,他笑笑说:“干脆给我一瓶矿泉水。”想想跑到墙角,抱起一瓶水递给他。
许总扭下盖,不顾一切往嘴里倒,直到喝干,才喘口粗气。望着陆陆续续上来的十几个同事,清清嗓子高声道:“我已经与有关部门协商过,死保铁路!我们这些人全部上一线。韶关、郴州、衡阳、株洲,都需要人。大家最好马上给家里打个电话,把情况说明一下,春节不知能否回家。”
有人发牢骚,许总咳了几声,站起来厉声道:“现在春运,铁路的重要不必我说。此刻也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别说我们是铁路的供应商,那么多志愿者都义无反顾上第一线了。我不是与你们商量,是交代任务,没有选择。”
屋里立刻鸦雀无声,想想也悄悄偎着许总大腿,大眼睛忽闪忽闪望着许总。和沈经理附耳交谈几句以后,许总重新扫视着大家说:“我带来两台货车,马上把仓库里所有配件清点装车,送往株洲,人员也随车出发。郴州、韶关那里是生产部杨总指挥,技术力量差,这里的人一律去那支援。老沈和我去衡阳。”
“另外特别提示!”许总突然笑容满面地说,“把所有的厚衣服都带上,没有的马上买,一定要带大衣。”想了想他突然调侃道:“便宜你们这帮南方佬。可以体会大草原冬季的猎猎雄风,可以爬上高高铁塔,饱览千里冰封的美景。省了旅游的钱不说,公司给三倍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