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劝我别太急,他会想办法。国庆节后,我把匆忙写就的求职实录第一章发给许总,标题叫肩负重任。详细地描写了我当时怀着怎样兴奋、骄傲的心情接受孙主任交待的光荣任务,以及我到职校后的失落。许总第二天晚上给我回信,一点不客气:“小不点,文采不错,细节真实到位,但标题暗含讽刺,你的年龄、身份不适合写《儒林外史》,否则会得罪一大批人。领导打发你来职校帮忙,没准人家真怀着恩赐的想法,你自己把门面话当成圣旨了,我可以理解,但别人会笑话你的。另外,人名和校名还是虚拟为好。继续努力。”读完信后我明白,老人家反对我以一个愤青的面目出现在网络上,很顺耳的忠言,我完全接受。很快我又发出几章,然而,次次石沉大海,许总再也没来过短信,我一时也找不到借口与他主动联系,决定再等等。
令我烦心的是学生的钱,不知道怎么处理。
我要走的消息很快在实习老师中传开。
一天黄卓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对我说:“林湘,我听说你被宿舍管理员耍了?”我笑笑说没有。他可以跟总公司签约,据说是总公司负责采购的梁总出面办的,背后少不了许总的力量。黄卓靠近我悄悄说:“我知道你准备辞职,晚几天走,我给你出一口气。”我以为这不过男生为了面子,吹牛、说大话,也没往心里去,只是笑笑。
谁知三天以后,学校就炸了锅。
宿舍管理员,准确地说苏校长姐姐讹诈学生时的丑态,被人录了下来,制成视频,上传到网上。一时间,学生奔走相告,老师们窃窃而笑。苏校长被这丑闻弄得七上八下,尴尬万分。无奈之下,开除了自己姐姐,并且在师生大会上做了检讨。人群中,我看见黄卓冲我诡秘地笑!
看来这事是他策划的,当天我就要求辞职。焦头烂额的苏校长也没了耐心,当面就指责我没事找事,闹得上下不安,迅速吩咐人帮我办好离校手续。我懒得分辨,准备第二天早上离校。
吃了晚饭,百无聊赖地收拾东西。王娟不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突然大脑门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保安。他把屋里仔细打量一遍,皮笑肉不笑地说:“按理,办了离职手续的人是不能再住学校的。”
我愤怒地抬起头。
他笑呵呵地说:“小林老师另当别论。不过明天走时,让保安来一下,这是程序问题。”我挺直身子,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谢谢,你睁大眼睛看仔细,我现在就走!”
他假惺惺地道:“小林老师,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理他,飞快地把东西收拾好。最后只剩一条毛巾被没地方放,情急之下,把它折好,塞进塑料袋里。其它洗浴的盆、桶一律丢弃。没用五分钟,我便准备停当,然后抬起头,挑衅地道:“我现在就走,请你看清楚!”大脑门阴险地笑笑,恶毒地道:“这是学校规定,我已经说了小林老师可以例外,你不领情,我也没办法。”
我恨不得扑过去给他一记耳光。但我知道不能没有风度,一只手推着行李箱,一只手提着毛巾被,挺起胸膛,向外走。保安慌忙帮我拉开门,没想到王娟寒着脸伫立门口,黄卓站在她身后,还有十几个实习生都默默地站在走廊里。看来是给我送行,不知道他们如何知道消息的。
我强忍泪水笑笑说:“我现在回学校,到时候湘潭见!”王娟拦住我,对站在门里的保安厉声道:“你给我出去!这是我宿舍。”小保安摄于众人的目光,悄悄溜了。大脑门没话找话地道:“难得大家都来给小林老师送行,我也是代表学校来看看,小林老师在校期间表现不错。”
走廊里不知哪位恨恨地嚷:“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拿我们当傻瓜,干正式老师的活,发伙食费!现在开始扫地出门,多住一晚都不行,太歹毒了!”
后面又有人骂:“在外企实习每月最少一千五,我们在这当杨白劳!”
我担心事情闹大,现在我已经解恨,不想节外生枝,冲王娟点点头,说:“别说这些了,我得赶往广州。”王娟一把夺过我的毛巾被丢回床上道:“什么烂地方!多住一晚是给学校面子。”
大脑门赶紧道:“是啊!小林老师,天也不早,明天再走吧。和大家好好聊聊,也算告别啊!”说完借势要溜。我站在正门口拦住他,冷冷地道:“彭先生,不必说这些善言善语。有这么多同学在,我也有了底气。”看了看身后的实习大学生,泪水充满了眼眶,一只手紧紧握着王娟的手,让心头泛上来的屈辱慢慢退潮。死盯着大脑门,直道他脸上冒虚汗,我才恨恨地道:“跟你这种人较劲,有损我大学生的身份!”
谢绝相送,一个人提着毛巾被,拖着行李箱,走过空旷的操场。宿舍走廊窗口,王娟他们探着头,不停地向我挥手。黄卓半是真情半是搞笑地唱: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莫回头,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
心中再也容纳不了咽下去的泪水。我竭力控制自己,没有留恋,只有说不出的屈辱,还有无尽的愤怒。像凄风冷雨中湿了羽毛的孤雁,像暴雪中与母亲的走散小鹿,我想泪飞三千尺,洗清头顶的天空!
竟然被赶出职业学校!这耻辱我没齿不忘。还有什么脸去见欧阳他们!干脆从广州直接回湘潭。等车,乘车,花了将近二十个小时。
第十五章湘潭志愿者元旦一过,漫天都是情深深、意朦朦的雨丝,这也符合我们的心境,纷纷攘攘令人烦乱,乐也不是,愁也不是。宿舍里又冷又湿,抓把空气都能攥出水来。
冲动之下返回学校,首先担心被笑话。哪知当初唱着、跳着杀出去的求职大军,此刻大部分都已回来,功德圆满的少之又少。我的遭遇稀松平常,根本不值一提。而孙主任果然如许总所料,和颜悦色的批评我不成熟,压根没提报告的事,很明显,那不过是个真实的谎言。不过我没在意,反正我的报告已经有了许总做第一个读者,有他,就足够了。客观点说,孙主任很厚道,该给我的都给了。在公开场合,毫不吝啬地把我海吹一回,配合苏校长发给学校的实习鉴定,我被吹得天花乱坠,竟然是实习表现突出者,哭笑不得。
元旦前学校组织了一次大型校园招聘会。来招聘的企业五花八门,有生产槟榔的,有生产腊肠的,甚至有洗浴中心的。大家像春节赶庙会,嘻嘻哈哈看热闹。回宿舍就麻辣学校,开口骂娘。学校招聘会年年如此,本来没意外,大家也一贯不抱什么希望。但今年找工作这么难,人在困境中难免会抱不切实际的幻想,年年失望年年望。现在骂过娘之后,寒假将至。大家又一窝蜂上网,查询各地的招聘会信息,准备利用寒假,二次出征!
南窜广东,北叩京津,西问长安,东奔江浙高松十月份去江苏昆山,从此就与大家断了联系,连他同屋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欧阳和阿凤依然在广州奋斗,却各自为战。欧阳渐渐进入角色,天天都有新的想法。阿凤已入佳境,誓要在未来的某一天杀入沃尔玛中国采购中心,形容她自己做梦都在学英语。早知如此,她就不会英语不及格。小雨回来了,由我伺候着天天复习,她挂了四科。这次补考是最后机会,否则毕业证危险。危机逼得她比准备高考还认真,连梳头时都看书。
老妈以前所未有的急迫心情催我回家,唉,老人家不明白!我早就决心和妈妈共同庆祝这个春节。但现在太早了,这时候回去,留在那里的时间太久,一旦不顺,破坏我的心境不说,对妈妈更是沉重一击。所以我以上课为借口搪塞,打算拖到大年三十再回去。而小姨妈则豪情万丈地设想把我们娘俩接到湖北,她准备用一个出人意料的春节庆祝我毕业,我很感动,但并不动心。
雨依然不知疲倦地淅淅沥沥下着,天却越来越冷,到最后,竟然纷纷扬扬的飘起雪花。湘潭飘雪不算新鲜,新鲜的是今年的雪下得大,下得久!已经浸透了雨水的地面,经常结冰。罕见的寒潮没能阻止求职大军二次出征的脚步。看着宿舍大楼里的同学咬紧牙关,顶风冒雪远赴他乡,我真的佩服他们的勇气。有几次送同学去火车站,看着广场瑟瑟发抖的人群,顿生寒意,心里明白衣服穿的并不少。
没有几天,宿舍大楼又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