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这帮家伙个个不是省油灯,自以为经得多见得广,小算盘打得极精,其实只要一张嘴马上露怯,完全想当然。也许在在外人眼里,我们这些本科生也同样缺心眼。
稍微老成一些的彭伍罕见地叹口气,丢了烟屁摇摇头道:“明仔不会说实话,广东佬毕竟与我们隔层肚皮,除非林老师出面。”
原来我还有点用处,虽然像止痛片一样治不了病也救不了命,但总比一无是处强,我笑了笑道:“我告诉你们,你们会信吗?我可不想多事。你们天天要优待,要公道,要前途,有没有想过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总要有具体的想法,再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就好像上饭店吃饭,我们得看钱点菜。好菜谁都馋,燕窝鱼翅,人参鲍鱼,哪个不想,可我们吃得起吗?”
讲起来头头是道,轮到我自己也一样,高松、欧阳更是一路货色,但作为老师,不管懂不懂怎么着也得说点高大上,现在好多大师都像我这样蒙人。一直没说话的王建设这时诚恳地道:“林老师,我们也不知该干什么。昨天商量了一天,您能否带我们去见见廖明辉,跟他交流交流,他上学前工作过几年。”
不管家里怎样辉煌,毕竟出来混了个文凭,连工作都没找到就灰头土脸打道回府,面子上不好看。这份虚荣心所有学生都有,一点不难理解,而且他的话多少带点人味。我缓缓脸色,耐心地解释:“带你们去没问题,可今天是周二,人家正上班,见不到啊。”
看来这个想法是他们的共识,彭伍见我答应去,立刻高兴起来。
“林老师,我们现在赶过去,他们午休,不会占用多长时间。何况有您在,他不会不出来。”
这孩子阴险得狠,早已经挖好坑等着我。可我却自己主动往坑里跳,一点没感觉上当。而且还为自己有这样的影响力沾沾自喜,本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们当真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把他们带黄埔去,至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去学校闹事,乘机可以还给学生钱。我说:“去也可以,不过我得回学校交待一下。”
“白朋,王建设和我随林老师去黄埔,我们包台出租车。你们几个在这儿等。”
我惊愕地看着彭伍飞扬跋扈地下着命令,其他学生都没做声,或许早已领教过彭武的淫威,虽然满脸渴望之色却不敢不听。一个个眼巴巴看着我,不住地舔嘴唇,我有些不忍,再说水大漫不过船,山高顶不破天,彭武难道敢公开对抗我不成?因此我说:“没必要打车,一起坐公车、地铁去吧,反正时间来得及。”
白朋吊着嘴角,一副少爷派头道:“去那么多人干嘛?大热天挤公车,怪难受的,也省不了几个钱。等一下先送您回学校。”
这已经是结论!
我叹口气,没胆子继续帮弱者争公平。出租车停在校外,三个学生没下车。我一进校园就觉得气势异常,好多学生在奔忙,不知搞什么活动,来不及问,直奔宿舍,从箱子里拿出那一万八千元,匆忙用纸包好,塞进手袋里,又赶去校长室。
苏校长见到我吃了一惊,我安慰她说:“几个学生想去黄埔,向廖明辉他们讨点经验。正好可以消灭这一天时间。”
心里想也免得校长在背后调查我,我没有搞鬼。苏校长压根不在乎我心里想什么,露齿一笑说:“也好,快去吧。不过千万别让他们吵架,在外面丢人可不行。”
路上我给力和打了电话,听说我带学生过来取经,廖明辉满应满许,并且答应请一个小时假。我们到力和他马上就穿着工作服跑出来,依旧是那副大大咧咧的神情,好像比过去瘦。见到我,手足无措,只知道傻笑。然后才跟彭伍他们握手,打招呼。
“去喝咖啡吧。”他说。并躬身向我做一个邀请的姿势,我表扬说:“蛮有进步嘛!”
廖明辉先摆手拒绝了彭伍递来的烟,解释道:“公司管得极严,等一下我就得回去上班,一口烟味不好。”然后回头对我说:“我们隶属销售部,要上礼仪课的,言谈举止,行走坐站都要规范,小神仙都被折腾晕了。”
想起小神仙鬼头鬼脑的样子,我开心的大笑。不知为什么,和明仔他们在一起,感觉就是好。进店坐好以后,彭伍迫不及待地问:“在力和感觉怎样?”
廖明辉很细心地递给我面巾纸,笑笑说:“我们从事的是大型机电设备的安装、调试,你们想想会轻松吗?每天下班以后,腰都要断了。晚上还要上两小时理论课,困得恨不能拿牙签把眼皮撑开,一点不敢偷懒,每周有考试、有总结,苦啊!”
白朋象审问地下党似的,极其内行地抓过廖明辉的手端详:指甲缝净是黑黑的油泥,手掌有茧子。廖明辉红着脸缩回手说:“不好意思,匆忙跑出来,没洗净,下班时我们都是用软毛刷子刷手。”
随我来的三个学生面面相觑,好像许仙看见娘子成为白蛇。出身贫寒的廖明辉一点不做作,实实在在道:“不用羡慕我们,这活你们干不了。你们家长都有头有脸的,又不需要你们搏命赚银子,别着急,运动运动肯定有机会找份轻松自在的工作。”
王建设有点怀疑廖明辉的话,不服气地道:“人怕逼,马怕骑。真让我干我也未必干不了。”
有点抬杠的意思,廖明辉看看我,我眨巴眼睛暗示他有什么说什么,不必顾忌。他冷笑一声道:“告诉你们吧,我们公司根本不招外省的大专生,因为招来的人都都拿自个儿当国家干部,牛逼哄哄干不长。”
混蛋玩意光记着我是老师,忘记了我还是女生,话粗糙的一塌糊涂,刺激得我脸颊发烧,不由得瞪明仔一眼,他吓得一吐舌头。耍够威风我舒舒服服喝口果汁道:“这回你们知道原因了!”
几个学生自知理亏,放开胸怀与廖明辉周旋。我紧紧按住手袋,琢磨怎样创造个机会把廖明辉调出去。
廖明辉给足我面子,推心置腹,像学兄一样语重心长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只认准适合我的那条路。没读书之前,我一个上司是北方的,他曾经针对一夕暴富的江湖传言对我说‘天上掉馅饼不是不可能,但掉自己头上就希望渺茫。网上传播的那些事都是胡扯,听完一笑就拉倒”。
学生们大笑,明仔本来就比彭伍他们成熟,此刻这番语重心长的讲演更显得老气横秋,象个小大人。我见白朋一脸的不耐烦,打断廖明辉的话说:“明仔,洗手间在哪?”
果然,廖明辉推杯站起来说:“林老师,我送您过去。”
借着朦胧的灯光,我们曲曲折折走了好远,在一个角落,我看左右无人,停下脚步说:“做为一名实习老师,碰到你们这样的学生我很幸运。”
唉,学生马屁也得拍,而且我真心实意,如果没碰上明仔他们,这次实习就暗淡许多。廖明辉离我远远的,甚至是带点戒备神色说:“林老师,我们与在校同学一直保持联系,知道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非常对不起。但你还得继续关照我们,这里的工作无论怎样苦怎样累,我们都觉得值。今天深圳那面还有人在面试,我和小神仙、白亮已经给他们开个好头,您得一如既往,送他们一程。”
话说得暖心暖肺,我抬起头,定定地望着这个比我还成熟的学生。半晌,才道:“明仔,如果你们相信我就没必要搞这些鬼名堂。我穷人家出身,天生胆小,弄这么多钱放我手里,害得我吃不香睡不着。现在大家工作基本上稳定了。我确实没办法花这些钱,留我手里还会耽误你们的事。别难为我,好不好?”
说到后来,我有些激动,一把拉开手袋。廖明辉冲上前,左顾右盼一番后,压低嗓音说:“林老师,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群学生中,有好几个现在拿不到毕业证,包括我。大家心里都明白,只要把这笔钱交给学校做举荐费,一切OK。我们交给你,就是希望你在学校上下,公司上下,帮我们周旋。看哪里出问题就帮忙弥补一下。我们现在睡觉都不踏实,害怕被辞退。你细想一下,如果你觉得钱交给学校更好,能保证我们无事,那你就替我们交给学校,一切拜托您了。”
说到后来,他的一只大手像老虎钳子一样死死卡住我手腕。我又急又气,狠狠地拍他一巴掌,气急败坏地说:“交学校我也不反对,送礼我也赞成,拜托你们别难为我,好不好?”
我自己都觉得带着哭腔,廖明辉狠狠冲我递个眼色,我才看见彭伍的身影在不远处一闪,心里一惊。越发恼怒地道:“现在全世界的人都以为我收黑钱,学校已经开始调查。我天天提心吊胆的,你们不能光想着自己快活,也得替我考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