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明辉被我的表现吓破了胆,木木地道:“这些钱本来应该交给学校的,我们有些不甘心,觉得通过您我们会换来更多的好处。我刚才已经说了,您如果觉得为难,全部交给学校也没所谓,我的意见就是所有弟兄们的意见。”
我赌气道:“你们不收回去,那就交给学校,把你们被扣的毕业证换出来也不错。”
他没再做声,讪讪地松开手。我整理一下手袋,自己也觉得失态,略带歉意地道:“对不起,好多事情我都不懂,怕办不好,让你们失望。”
廖明辉几乎用绝望的腔调说:“林老师,刘畅他们明天面试不会出意外吧。”
什么意思?我凑近他,拿眼睛死盯着他,气呼呼地说:“这话讲得特别不够意思,你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这话时我心里虚得很。刘畅他们成功与否,怎么可能由我决定?为什么身为当事人,他们也不相信我只是个赝品?
廖明辉后退一步,陪着小心道:“林老师,别吓唬我们了,连李副理都私下向我们套话,想知道您的背景。我们公司谢经理可不是好惹的,那天您为了我们发脾气,许总把谢经理暴骂一顿。这次刘畅他们面试,许总干脆安排在深圳进行,甩了谢经理单干。无论如何请您相信,我们永远感激您,仅仅是现在有心无力,只能红口白牙说几句不值钱的空话。”
我能说什么?莫名其妙地成了果戈理笔下的钦差大臣,继续表白我便成了魔鬼。越是谦虚,他们越可能觉得我在索取。况且彭伍他们一直像狗仔队一样窥探。我叹口气,一笑说:“好吧,等到刘畅他们面试结果出来以后再说,你们真的麻烦。”
廖明辉仿佛听见特赦的圣旨,马上直起腰说:“谢谢林老师,有您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中国人迷信权力,直到此时我才有刻骨的体会。我根本不是中间人,但学生本能地相信我是个权力的掮客。力和的招聘条件明明白白,之所以没有公开宣称只招广东人,大概是担心授人口实,有歧视的嫌疑。我看了一下时间,说:“留他们在这吃午饭,学校请客,你们到点就回去上班。”
廖明辉像得了红包似的掏手机发短信,嘴里道:“我通知白亮他俩,学校什么时候这样大方?太难得了。如果能待我这样,我肯定会感激领导八辈祖宗。可惜,我毕业证还被扣着。”
我边往座位走边说:“别胡说八道,毕业证的事,我尽量想办法与苏校长疏通,但我真的不能保证。”
廖明辉又准备说些感恩戴德的话,我冲他摆摆手说:“你先过去,告诉彭伍他们你们几个请吃中午饭,不过只有一百五十左右的预算,校长总共才给了我三百元,来这儿的的士费还不知怎么处理。”
又经过一番折腾,在力和附近我们找到一家低档饭店,小神仙和白亮也兴冲冲赶过来,见了我,自然少不了一顿感激的表白。
廖明辉像个长者似的说:“大家盼望的无非就是一个机会,机会来了又不懂得珍惜。”
我觉得他的话也适用于我们这些大本,而且颇有见地,一针见血。如果高松能列席这顿饭就好了,彭伍他们显然听出了廖明辉的话外音。王建设酸酸地道:“我们也不是不珍惜机会,家里花大价钱送我们出来读书,要求我们有点出息。这次去电子厂,给我们一个什么鸟储备干部的名义。几天下来我们才发现和民工没什么区别。公司高层都是台干,大陆人最多能做到车间主任这一级别,这还得熬五年,每月不过三千元。我老爸每个月抽烟也要一千元。你们说,混下去有什么意思,怎么跟老爸老妈交代?”
小神仙一上桌就像个饿死鬼,此刻口里塞满饭菜,忙里偷闲地挖苦道:“照我说,你们根本不该来读书,让老爹随便活动活动,也能在家乡弄个铁饭碗,何必跑这里吃苦受累。老子要有你们的条件,绝对天天上网奋斗。”
白朋很不甘心地说:“彭主任当初说的和现在不一样,三年下来钱花了老多,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屁滚尿流回去,跟家里没法交代,心里好烦。”
我一直沉默,心里盘算怎么才能制造个机会,去看看小雨他们。今天已经给高松发了七八条短信,到现在也没有回音。此刻气氛不错,我发自内心地对彭伍他们说:“心态要好,其实我和我的同学都像你们一样,总以为毕业后就能呼风唤雨,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彭伍刚想开口,小神仙得意忘形,抢着道:“你们压根就不应该听大脑门的话,他这人,吃饭没够,沾酒就乱,遇事则迷。见到女生,恨不得长副红外透视眼。高人都在企业里!我们公司的科长,有的才二十四岁,那叫一个酷。”
桌上的气氛骤然紧张,彭伍是大脑门的亲戚。尽管所有人都相信彭伍无非是大脑门邻居家兄弟岳父隔壁大姨妈的干儿子,可毕竟是亲戚,而且好像三年来关系一直不坏,小神仙如此不管不顾地挖苦大脑门,彭伍情何以堪!
该死的小神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哪壶不开提哪壶,凭空给我惹乱子。不得已还得维稳,我赶紧道:“已经毕业了,没必要总记恨母校,不管怎么说,大学只会给学生添砖加瓦,不会扯学生后腿。”
几个学生彼此交流一下眼神,然后一齐把目光集中在我脸上。廖明辉揶揄道:“林老师,第一次听见您像老师一样说话。”
瞧表情就知道肯定是贬义,果然彭伍他们都大笑,我暗暗咬一下舌头,深悔自己多言。小神仙以茶代酒,敬彭伍他们说:“林老师绝对跟我们一条心,很难得这样说官话。”
白朋好像再上梁山、终于解开心结的宋江,满脸坏笑地道:“林老师变成学校新闻发言人了,从早晨到现在,说的话都像提前录好的。”
一帮混球,作践我倒有水平,不过难得气氛好,我也懒得计较。学生们开始以茶代酒,把盏言欢,渐渐沉浸于曾经属于他们的岁月。聊打仗,吹女友,侃风光,我成了局外人。
提心吊胆半天,谁知学生在暴骂母校这一点上形成了共鸣,达成共识,并且很快就进入忘情的状态,根本不在乎我这个实习老师在身边。极尽能事渲染他们捕风捉影了解到的黑暗,腐败,还有学校领导老师的风流韵事。好像事情发生时他们正在身边,一个个兴奋得面红耳赤,唾沫四溅,以至于到后来我实在无法听,也无法再坐下去。
并不是因为我是老师,我还是女生,忍受不了六个男生的口中飞沫。遂强行阻止了这场恶搞,加上廖明辉他们下午上班,总算结束了这顿让我心惊肉跳的午餐。
去天河的路上,我忍不住问彭伍他们:“所谓教授就是叫春的野兽,你们跟老师有那么大的仇吗?恶搞的有点吓人。”
中午太兴奋,此刻大家都有些发呆,白朋淡淡一笑道:“我们附和明仔他们呗,刚才那些话不过是网上语言。职业学院的教授都是山寨版的。真正恶搞教授的,应该是林老师这样正牌子大学生才有资格。论恶搞,我们也是山寨版的。呵呵!”
一直望着窗外的彭伍却若有所思地道:“苏校长今天专门指定林老师陪我们,挺够意思,看起来还有点良心。”
这话毫无人情味,午饭桌上融洽的气氛都是假的,我纳闷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城府!这么重的疑心!这么严的戒备!看他们一眼,没再说话。既然认定我仅仅是被指派来应付他们的,睁眼看着他们就可以了,听他们废话,给他们安慰都是多余的。
“学校肯定还有好的工作机会,只不过不肯轻易提供给我们。”王建设胸有成竹地道。
白朋也说:“过去学生多,没办法,现在大部分学生都走了,老彭无论如何也得给我们点甜头。”
彭伍突然凶气十足,恶狠狠地道:“老子不好过,他们也别想好过。”
我厌恶地把目光投向窗外,他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不在意,但他们的表现离学生这一称号相差太远。我永远无法摆脱妈妈的影响:学生——干净。如果妈妈看见这几个学生,听见这几个学生的对话,不知该作何感想。妈妈经常深情款款向我诉说她在湖大读书时的快乐,三十年过去,她依旧能把当年的教授一一详细描述一番。说实话我也讨厌她对母校的一往情深,我觉得妈妈对于自己的老师永远怀着庄严的崇敬,而且并不因为老师的才华,更多的是对老师人格的赞美,我缺少这种体会。大学不过是我人生的一个驿站。说大学是天堂,大概是妈妈他们这一代人的想法,但把大学贬成菜市场,虽然不乏这样的同学,我却不肯认可。
听说学术泰斗,北大副校长季羡林曾经无怨无悔帮新生看行李,我们学校绝不会出这样的轶事,也许我读的大学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大学,但我还算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