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晤的时间比我和高松接个吻的功夫还短。临走我尽可能多地表达内心的感激。感觉浑身充满力量,像听了一堂传销课,恨不得立刻结束在职校浑浑噩噩的日子,跑到黄可心身边,哪怕是打杂也行。看看他们培训班的学员,全部是在职的高级经理。这是什么档次,人家早就从学历教育转为素质教育,现在更提高到接受理念的程度。可学校是怎么教育我们的,在水池里放纸船就当航海,点个鞭炮就当火箭。有人挖苦说现在大学生唯一能提供的实用技能是打字上网,还不是学校教的。
怀着重新崛起的雄心和即将与高松见面的激动,我不顾火热的阳光,脚不点地奔向南方人才市场对面的购书中心。高松和欧阳在那里面试,没想到在门口与赵明撞个正着,四目相对,他好像专门等我。“进肯德基坐会儿吧,我们聊聊。”赵明微笑着说,表情淡淡的。我盯着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点点头,想看看他准备上演哪一出。
“力和这家企业相当不错,昨天我和高松上网查过了。不过高松好像并不满意,他嫌售后服务工程师没前途。招聘简章上说要经常出差,甚至野外工作,把他吓着了。”赵明递给我一杯冰可乐,眼望窗外说。
听懂了赵明的来意,我心里别扭,哭笑不得。费了半天力气,高松竟然不满意,即便如此,他也没必要通过赵明传话给我,这算哪门子事儿?
“高松真相信你。”我挖苦道。
赵明偏头看我一眼,慢慢搅和着杯里的冰块,不动声色地说:“他对我一直很好,不过有点太天真了,沉不住气。在这方面他远远不如你。”我狐疑地打量他,发现赵明很坦然面对我的目光,不象有坏水的样子,心里暗暗琢磨他今天的真正目的。
不料赵明突然指着窗外说:“他们来了。”然后不知所谓地自言自语,“我在这儿还能呆两周左右,希望走之前帮高松搞定工作。”这番表白挺真诚,但我无法理解他到底想说什么,又不好问,默默起身随他向门外走。在门口赵明拍拍高松的肩头,向身后的我指了指,径直走了。高松冲他的背影喊:“老赵,你先别回去,下班后我有事。”转头过来却给我一脸落寞,不咸不淡地问我:“你怎么过来了?”
这话立刻消去我浑身的热汗。再看欧阳,两只眼睛空空洞洞,大而无神,冲我咧咧嘴,面对这样两个毫无生气,好像丢了魂,被抽了脊梁骨的人,我不禁又气又恼。停了一会儿,我说:“我们就在这站着吗?”
欧阳淡淡地道:“你们俩去玩吧,我回去上班了。”
我竭力振作自己,勉强笑着说:“欧阳,通知阿凤、小雨,我们今天晚上聚聚,黄连树下唱小曲,玩儿一回苦中作乐。”
欧阳象得了老年痴呆似的看我半天,没作任何表示,轻轻摇摇头,默默地有气无力地走了。
我刚想拦他,耳边听高松叹口气说:“别聚了,没那个心情。我们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这分明是提示他也得走,我不由心头火起。硬逼自己说:“你怎么了?干嘛这样冷言冷语的?我准备告诉你力和的事。”
他冷哼一声,低头轻轻地道:“算啦!去力和做售后服务还不如在这儿卖电脑。老赵忙完这里的事会帮我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就回去。”
这理由令人哭笑不得,我耐着性子安慰他说:“力和也不要求现在上班,先占个位置。反正还有一年才毕业,慢慢等待机会。卖电脑就当是做家教,在湘潭我们不是都做过!”
他没做声,抬头张望四周,就是不肯看我,好半天才道:“小雨就在附近,让她陪你玩吧,我回去了。”
我满腹苦水,再也没力气劝他,也不再有奢望,拉住他说:“你没钱了吧,先给你三百吧。”其实这钱也是学生的,只能挪用救急了。他期期艾艾地推脱,不过从表情可以看出来,他十分渴望这笔钱,拒绝是为了尊严在装蒜而已。我能有什么办法?肯定不能捅破这张纸,只好说:“你以后还得去面试,留着备用,我很快就发工资了。”
他拿过钱,心情稍微好些:“我已经通知家里给我汇钱,这几天就会到,欧阳花得更狠。”他终于看到欧阳的狼狈相了,很过瘾。我不明白他怎么会如此小气,想说他几句,又知趣的闭上嘴。然后我们都沉默了,没想到,不足一个月的分别,我们竟然达到苏轼与前妻的境界:相顾无言!人家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人鬼殊途。我们?唉!目送他远去。早晨畅想时,我身处激情的火焰里,此刻他一巴掌把我打入冰窟窿,百感交集却欲哭无泪。男友应是依靠,随时能为女友撑起一把伞,遮阳挡雨,高松呢?
欧阳也就那么回事,一个电脑销售员的工作,何以会令他如此失魂落魄,好像沦落风尘似的,比卢俊义上梁山还委屈。面子?面子!他口中喋喋不休的面子,不过是小孩子的借口,说白了不过是虚荣。到广州做不了大侠,好像做人的兴趣都没了。
心灰意冷往公车站走,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仿佛受了他俩传染,我也浑身无力,迷茫,挣扎,突围。想起黄可心的话,还是鼓起勇气,无论怎么说还得坚持下去!不然能怎么样?站在天河城广场等车,仰望崇高的中信大厦,觉得自己越来越渺小,卑微。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高松眼中的老赵到底什么意思?
第八章大闹天宫我一下子成了学校的名人。
可见现在成名很容易,也可以说名人不值钱!
力和集团成了本校学生心中的就业圣地、天堂。每天都有学生上网查询力和的招聘信息,也每天都有力和的消息流传:培训两年,平均工资一千五左右,五险一金,还有年终奖;伙食好,公务员标准,四菜一汤,具体内容能否与国家干部享受的媲美,我们就不知道了;住宿是套间,每人一间房,有电视空调;有年假……学生们被这些消息激动着,见到我就问“力和下次招聘是哪时候?”
“要几个人?”
这问题我一天要回答无数次,磨短了舌头,磨薄了嘴唇!烦不胜烦。可学生依然没完没了,后来我才知道,消息都是廖明辉散布的,他还挂念那群死党。
那天赶回学校时,他们已经走了。老远刘畅和蚊子就冲我喊:“林老师,明仔他们有东西留给你!”
我一路小跑来到教室,学生们一边起哄一边指着黑板示意我看:上面画一个卡通女孩,大眼睛,小脸,小蛮腰,细长腿,说不清是芭比娃娃还是樱桃小丸子,下面是一行端正的美术字:力和三人组恭请老师大人圣躬安!我觉得脸有些发烧,边擦黑板边说:“胡写乱画!”
李治特别逗,拍拍桌子高叫一声:“我们从此就跟定林老师混!好不好?”底下一顿大笑,齐声高喊“OK,没问题!”等我转身离开教室时,里面竟然响起《大长今》主题歌,我好不得意!
可是这几天也烦,给了高松三百元,我没法还廖明辉他们钱,自己只有二百元左右,思来想去,我决定向苏校长开口,预支几百元工资应该不算过分!顺便可以把整理出来的招聘信息向校长汇报。
学校有个很奇特的现象:彭大脑门很少在自己的教务主任办公室,基本上都在苏校长那里。无论校园里怎么议论,两人浑然不觉。今天一样,只不过苏校长不在。大脑门看见我,把五官集合到一起,弄得的那小鼻子小眼睛像祭祖馒头上的红点。他递杯茶给我,示意我坐的同时,还想学领袖的样子,慈祥地拍拍我肩膀,我早有防备,接过茶杯迅速闪身落座。他的那只准备揩油的手像塔吊干悬在半空。
幸好苏校长很快回来。
我把资料递过去说:“这是彭主任交给我的学校客户名单,我逐一联系过了,有意招聘学生的单位我列了明细。”然后我指着黄可心给我的资料说:“这是上次送学生去力和时,我在人才市场碰到的一家单位,要招十五名大专生做储备干部。但要求我们举荐一百名中技学生作为条件!”
大脑门抢过去扫一眼道:“名企嘛!待遇很不错,小林老师真是平时看不见,偶尔露峥嵘啊!”说完腆着脸笑。笑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象看见癞蛤蟆。师姐淡淡地道:“什么储备干部?外企就喜欢巧立名目蒙人,给人的感觉像预备党员似的,其实不过是技术工人!”我本来希望得个优秀奖,谁知听她的口气好像我连及格都不配,讪讪地说:“校长,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校长却说:“谈谈力和吧,听说他们还想招人。”我点头说:“也许这两天会有指标给我们,大概是五名,我留了您和彭主任的电话,让他们与你们直接联系。”大脑门呵呵笑着说:“小林老师倒一点不贪功,很难得!”校长不动声色地问:“他们对我们学生还满意吧?你有没有把彭伍三个人的资料留给力和?”
彭伍他们三个都来自内地,力和需要广东籍的学生,可这话我没有说。据这两天了解,彭伍他们三个是校长和大脑门安插在学生中心的托儿,率先报名去内地读成教,鼓动一大帮要好同学追随,拿了好处以后却躲在别处等着就业。每想起那三张青春的脸,我就疑惑:三个稚气未脱的青年,怎么如此狠心欺骗与自己朝夕相处三年的同窗?叫托儿很客气,东北话叫牵驴的,在我们湖南则叫戴笼子的!